第 54 章(1 / 2)
第54章
原楚聿陷入沉睡时脑子里的片段都是间歇性的。
冷白的灯光,凄厉的哭喊,病床快速推动时四个轮子滚过地面的催命声,帘子被拉开又拉上,“哗啦啦”的,好像是一场卡壳的闭幕式。
他都快忘了自己六岁时看到母亲毫无生气的脸时,心里空茫茫如世界一片白雪的钝钝情绪。
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来往,小推车上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那些银色的尖锐针头挤出一两点药水,然后又注入人的身体,就像在为大海续上一捧水,微不足道。
“让一让。”
“听话,去那边待着哈。”
“不要站在这里,挡道了。”
他一路往后退,从一张白色的床退到另一张白色的床,再往后,就要看不清母亲的脸了。
帘子又被拉上,他怔怔地靠着白墙,手心和胸口都空荡荡,这才发觉自己忘拿了母亲的摘抄本。
急症室里有哭闹的小孩,他的母亲正一手抱着他,弯着腰,脸贴着脸,翻开一本绿皮的寓言故事细细地为孩子念故事。
原楚聿并不羡慕,他的母亲也会在睡前为他读各种文字段落,他的母亲会做一本世界上最漂亮的摘抄本,上面有复古的贴纸,半透明的彩绘胶带,还有各色剪纸勾勒的线条。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去把床头的摘抄本拿过来,母亲时常会露出忧郁怅然的神色,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折叠椅上出神地望着天空。可只要他将摘抄本拿给母亲,再加上一本夹着书签的书籍,母亲就会低下头,冲他温柔地微笑,然后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暂时远离那些落寞的情绪。
可能拿到摘抄本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母亲,也会如往日一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翻一页,再翻一页。
“我要回家,”他说,跟在每一个人身后说,“我不要来医院,我要回家。”
每一次拉住衣摆的手都被拂开,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这里的灯光、白墙和人都一样雪白,白得让人如坠冰窖。
原楚聿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大脑像是忽然抽离失重,短暂的晕眩后才勉强睁开眼,入目就是直射的冷白刺眼灯光,他下意识重新紧闭了眼睛,皱着眉,鼻腔里涌进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左手冰凉得一点知觉都没有,唯有……
他忽然顿了顿,重新睁开眼转向一旁,看到正低头刷手机的林琅意坐在他身旁。她的右手盖在他手腕处,掌心温热,贴着他那块冰冷的毫无知觉的皮肤,食指还一遍遍地顺着他挂点滴扎针的那根青筋往下抚摸。
他下意识动了下手腕,被药水注射得冰凉的手像是感应不良的破旧机械,才微微往她掌心里靠了一下,身边的人立刻敏锐地扭过了脸。
林琅意惊喜地睁大眼睛:“你醒啦?”
“我……”甫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立刻熄了声。
“水。”她直接递过来,“温了。”
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小口小口喝完了。
林琅意又递来一杯,见他摇头,便非常自然地用右手握了一会儿,然后把煨热的手心重新盖在他冰凉的手腕上。
他的睫毛接连颤了几下,凝着眼神望向她。
林琅意一边将杯子放回去,一边问:“痛不痛?医生说这个药水打进去有点痛,所以给你捂一下手腕,因为管子不能焐,药水就得是冰的。”
她扭回头,观察他的气色:“你额头烫得跟火炉似的,左手这一整块倒像是冰块。”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将头颅往她那里偏了偏,这一靠,才发现自己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天蓝色的U型枕,上面依稀可以嗅到甜甜的洗发水气味。
他压低脑袋,将自己枕在枕头里,用嘶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冷,痛。”
“快了。”林琅意安抚道,“最后一瓶药了,输完我们就能回家了。”
他埋在枕头里不动,冰凉僵硬的小指巍巍地向上抬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勾住她的食指。
林琅意扫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对病人无比宽容,只半是责备地问道:“你今天既然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送合同?”
他低声道:“因为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需要我。”
林琅意硬下心肠,口吻很重:“我不是需要你,我只是需要应元的合同,谁来送都一样。”
他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拓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我来,与别人来,不一样。”
她沉默下来,这些弯弯道道她自然也知道,而他一向来都对这些“潜规则”心知肚明。
她说:“你不用做到这份上。”
“要。”他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粗粝的声音有一种磨砂的质感,“除了公事,我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来见你了。”
“是我自己想来。”
林琅意因为这一句话,把他带回了家。
钥匙放在办公室里,她甚至没有将车开到公司门口,而是发动着停在停车场,开着冷气微风档让他等着,生怕被孟徽看到还要多问。
她避开人自己回到办公室里,用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那只文件袋一倒,并在一个钥匙圈上的五把钥匙一齐掉出来。
她顿了下,直接取出两把,剩下的东西重新装好封入抽屉里。
重新回到车上,因为多走了从停车场到公司的这段路,她背后甚至都出了一点汗。
“纸巾。”他那副破锣嗓子还要说话,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林琅意一把薅过,抬眼看向反光镜,镜子里她跑得脸蛋都红扑扑的,精神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昏了头的模样。
偷偷摸摸成这样,因为她也知道这样不应该。
都是因为他刚才说什么随便给他放在路边就行,自己能打车回去,家里反正也是一个人,他现在不晕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叭叭叭哑着嗓子说了一堆
,最后拔针摇摇晃晃地跟在她后面,还把药忘拿了。
一点也看不出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可能性。
林琅意闭了下眼,直接将握在手心的钥匙往旁边丢了一个给他,而后看也不看他,顾自对镜擦汗。
那把钥匙从他腿上滑落到副驾脚垫上,发出沉抑的一声坠物声。
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反应慢半拍地怔然了几秒,才单手抽松了安全带,听话地弯下腰拾起脚垫的钥匙。
给他的那把钥匙连着毛绒小猫,他捡起来,用手指摩挲了下小猫尾巴,擦掉上面沾着的灰。
“你去那间房子里养病吧。”林琅意发动汽车,“在我这里落的水,回头晚上一个人烧死了也没人知道,我还脱不了干系。”
他靠在椅背上侧过脸望着她,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茸茸的猫尾巴,低声应了一句。
稍一会儿,那只手不动了,林琅意驶到红绿灯停下,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静静地倚在椅背上,眼皮沉阖,呼吸匀速而规律。侧窗的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将轮廓都描摹出虚化的光晕,唇瓣却依旧在日光下毫无血色,像是画框里似真似假的英俊人像。
她转回头,油门微松,平稳地一路开到了定浦小区。
原楚聿买房的时候配套着也买了两个车位,林琅意开过自己这几日停车的车位,转弯,停在一墙之隔的后面那排,熄火时依然有些恍惚。
房子是相对的,车位隔了一堵墙,这是什么混乱诡异的现实。
“唔……”他睡得浅,听到安全带解扣的声音迷蒙着睁开眼,见到她还重新阖上眼,浅浅的闭目后复又睁开,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我们到家了吗?”
林琅意“嗯”一声,开门下车:“到了,拿好你自己的药。”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全透明的观景梯一层层往上,林琅意转过身,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角度重新俯瞰自己的“新房”1602。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叮”的一声,背后门打开,原楚聿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他的手心依旧滚烫,一下子就让她回了神。
他看着她:“到了。”
两个人走出电梯,17层的格局与16层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门牌号也是2号。
林琅意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进入了某种魔幻现实的场景。
他在等她开门。
她抿了下唇,往前迈了半步,钥匙插孔旋转,另一只手转了下门把手将门打开。
率先进屋,她头也不回:“下次换密码锁,钥匙丢掉。”
即使所有的家具都应有尽有,室内依旧非常空旷,可明显看出已经叫过保洁开荒清扫。因为没有人居住,缺少生活的痕迹,于是显得整间屋子越发冷清干净。
原楚聿跟在她后面:“家具我都买好了,你如果有不喜欢的,我们可以换,有缺的,也可以再补。”
同样的话她已
经是第二遍听到了,林琅意按住自己轻微抽搐的眼皮,心想还好原楚聿跟程砚靳的审美有区别,要是也来个一模一样的房子,她真的会疯掉。
走到卧室,她往还没有撕掉薄膜的床指了指:“去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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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衣服在干洗店。”林琅意走进来将窗帘彻底拉上,转头,“不用管我哥的衣服。”
他低着头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我让助理帮我带点日用品。”
林琅意没说话,算是默许,她走到客厅外的小阳台,站在那晚他的位置望向1602。
大约过了不到半小时,门铃就被人按响,林琅意依旧将胳膊肘撑在栏杆上没动,听身后原楚聿时不时咳嗽着将需要的东西都拿进来放好。
她听着他来来回回地走动忙碌,电热水壶中翻腾的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像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气泡,最终还是会冒出水面破裂。
“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是不是还要忙?”原楚聿从身后靠近,手里握着一只杯子,“你要不要喝点水?”
林琅意直起身,转过来接过他手上的杯子,水温适宜,她一边抿了几口一边回到屋子内。
房子里眨眼就多了不少东西,像是小神仙冲着口袋里吹了一口气,瞬间应有尽有,性冷淡的房间变得像模像样起来。
她转到客房,看到他铺好了黑灰色的丝质床单,床右侧还搭着两件男士家居服。
她扭头,余光瞟见他脚上踩着一双烟灰色的拖鞋,要是她眼神没问题的话,门口玄关处还放着一双同款未拆封的粉色拖鞋。
“你要去忙的话就去吧。”他刚才整理了一下东西,现在眉眼间略有倦怠,看起来恹恹的,“是我打扰你工作了。”
林琅意盯着他眼下惨淡的青黛色,挪开眼:“前几天都在忙着准备今日上级视察的材料,所以现在接待完了,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
他忽然就肉眼可见地扬了一下眼尾,刚才还发干的嘴唇因为喝了一杯水短暂地润上了一层莹亮的水色,再配上现在苍白脆弱却实在无死角的绝然好颜色的脸蛋,有一种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的惑人韵味。就好像原本高不可攀的白玫瑰忽然一朝被雨打,踮起脚尖便唾手可得。
病时的他,可真别有一番风味。
可原楚聿还没高兴两秒,林琅意已经径直往玄关处走去了。
他顿了顿,下意识跟了出来,语速略快却虚弱:“外面天热,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们都可以线上——”
“我去对面拿一下我的电脑。”林琅意将手按在门把手上,侧着身子看向他,“你先睡吧。”
他一口气追着说了这一番话,骤然听到她的回复松懈下来,仿佛所有力气都耗尽,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连眼尾都咳出了淡淡的粉色。
用手背抵着唇的时候,他还不忘点头礼貌
() 地表示知道了。
林琅意通过地下停车场一路回到1602,这一条路甚至不用上到地面,也不会见到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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