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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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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杜仲树、一眼望不到边的茶树上,全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白。

惨淡的光铺在银白的雪地上,空气中一片清寒。

小蔺绮觉得冷,并没有出去,缩在洞府里,看符术手札。

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那个挂着铜钱的陌生人,来劝她去什么望月派。

小蔺绮并没有走出去,低头翻了一页纸,软软喊:“要等姐姐,不要走。”

门外的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她听不大清晰。

然后就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苍白漂亮的青年立于风雪中,手里拿着一盏烛灯,昏黄微弱的烛火上下跳跃。

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他身上的生机愈发淡,像是马上就要化雾散入风雪里一样。

“姐姐——”

小蔺绮眼睛一亮,忽而跳起来,立刻丢了符术手札往外跑,撞入青年满是风雪气息的怀抱里。

“林守说你一直哭。”

青年斯斯文文笑了声,把她抱起来,叹了口气:“怎么那么黏人。”

清苦的草药气混着风雪的寒凉。

他身上还带了点淡淡的血腥气,但是那个时候的蔺绮没有察觉到。

她听见姐姐的话,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眼眶红红,又开始掉眼泪。

她蹭了蹭青年冰凉的脖颈,声音软软糯糯,带了点哭腔:“就要黏人。”

她的漂亮姐姐眉眼轻弯,伸手把她眼角的泪水抚去,有些无奈,叹道:“好吧。”

小蔺绮抽抽嗒嗒问漂亮姐姐:“你干什么了,那么久都不回来,我一个人住,我怕死了。”

青年抱着自家祖宗进了洞府,只含糊解释:“遇上了一些麻烦,已经解决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开始咯血。

约莫过了三日,他抱着小小的姑娘,温声细语说:“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往后,就让林守照顾你。”

小蔺绮问他:“是要养病么。”

青年怔了下,点头:“嗯,养病。”

小蔺绮闷闷道:“那你要把病养好,早点出来,不然,你就看不见我长大了。”

青年笑了:“好。”

姐姐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她,清澈瑰丽的眸子如水中琉璃,温温柔柔的,带着笑。

小蔺绮坐在青年怀里,仰头蹭蹭青年的侧脸,点了点头,恩准:“可以,那你去吧。”

***

破碎的记忆涌入梦境。

漂亮小猫儿把自己埋在软被里,很轻很轻地唔了一声,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想继续睡下去,在梦里看一看姐姐。“砰——”

霜雪天的冷风刮开了窗子。

蔺绮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喉咙发干,和衣起身,想出去找点水喝。

她记起刚刚的梦境,垂眸。

曾经的自己想,等姐姐闭关出来病好了,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了。

但后来,蔺绮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

她想,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乖乖在青要山等的话,她可能这一辈子都等不到姐姐出关了。

她又想起姐姐闭关前的那三日。

青要山下了三天的雪,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找不到姐姐了,她去问林守。

林守摇了摇头,他漫不经心说你的漂亮姐姐又丢不了,并拿出一堆龟甲试图教她卜卦,小蔺绮无情拒绝了。

林守幽幽看着她,长吁短叹不大开心。

蔺绮出去找姐姐,找不到,姐姐给她送来一封传讯纸鹤,让她乖乖待在洞府里。

她和林守凑在一起,花了三天,才顺着纸鹤上的灵气,找到姐姐所在的地方。

***

青要山巅。

一棵覆满霜雪的古树下。

他照例一身霜白麻衣,疏疏冷冷,清贵斯文,此时却跪在古树下,袍摆委地,铺在雪地上。

青年脊背挺拔,眉目温和,看着古树枯朽的枝干。

碎雪飘到他乌黑的长发上,温冷的雪水顺着脖颈往下流,他在古树下跪了三天三夜,袍子湿了些,他像一尊清冷漂亮的雪塑。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说话,他说:“我要闭关了。”

“我帮您做了那么多事,救过这么多人,从未向您祈求过什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青要山巅。

没有人回应,雪地上寂静一片。

“我养了一个孩子,我看不了她长大了,很对不住她。”

他垂睫,鸦睫轻轻颤抖,低声哀求道:“如今我求您。”

“求您庇佑袖袖长大。”

苍茫渺远的声音自天际落下来,带着无尽的神秘与威严。

那个声音说:“你想如何。”

洋洋洒洒的大雪飘落下来,并不寒冷,温温柔柔的,像天地间一场盛大的祝祷。

青年望着古树的枝干,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说得无比庄重又无比虔诚。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要她不受世间桎梏,永远自由;我要她一生都坦荡如风;我要她抬头看日月,垂眼能见苍生。”

“我要有人能终其一生爱她护她;我要她远离世间至恶,所到之处都有公道义理。”

“我要她得见天地之大;我要她能拥有世上一切至善至美。”

温和的声音散在纯白碎雪里。

“我要她所念皆成真,所求皆有所得。”

那声音又说:“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青年跪于茫茫白雪之间,双手交叠,叩首长拜,“这是我的愿望。”

“望您成全。”

那个声音说:“好。”

那是容涯即将闭关的时候。

仙尊长跪青要山巅三天三夜,叩请天道,庇佑他捧在手心的孩子长大。

林守带着蔺绮去青要山巅找他的时候。

青年浑身病气,垂首倚着古树,微阖双眼,他看见蔺绮的时候,眉眼轻弯笑了一下,嗓音沙哑,说:“走吧,回家。”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无数个稀疏平常的日子,但蔺绮却从忽而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难过。

青年牵着她软软的小手,蔺绮抬头看姐姐。

她总觉得,姐姐似乎在陪她走最后一段路,以后不会再陪着她了。

青年身上那种温柔又决绝的气息,让她感到害怕。

自看到古树下、雪地上,青年偏头望过来的那一刻,她就想,姐姐离她真远。

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她总也抓不住。

姐姐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袖袖,要好好长大。

然后她就长大了。

遥远的记忆忽然飘入脑海。

蔺绮垂眸,看着指尖拈着的黄符,将黄符收回芥子里。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知道在山道上等姐姐回来的孩子了。

现在她自己也能下山。

***

霜雪天里,正是深夜。

天上星子闪烁,明月高悬,高楼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阿稚和虎崽崽都睡了,林清听大概还在炼丹。

蔺绮出了自己的屋子,想出去找点水喝。

她喉咙干得要命。

大抵是霜雪天的夜晚太冷,她被冻得意识有些昏沉。

蔺绮指尖对着虚空轻点两下,葱白指尖上生起一簇火焰,蔺绮拿这个用来照明,往楼下走。

她偏头,恰巧透过窗子,看见一个极快的身影闪过,漂亮小猫儿轻轻蹙眉,下意识甩了一张符纸。

“砰——”

符纸和那个身影相撞,符纸散出浅金色的光晕。

一声重物重重倒入雪地里。

蔺绮披了件绯红披衣,推开门往外走,她循着声音去看。

月光映照下。

雪地上躺着一团黑糊糊的黑布,那黑布缩成一团,上面贴着她的黄符。

蔺绮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是一个小少年。

他衣衫褴褛,穿着黑色破布麻衣,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双手叩住雪地,拼命挣扎想要爬起来。

但千斤符压在他身上,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要杀就杀——”

他被符纸压在地上,眸光冷戾,面露憎恨,恶狠狠盯着高楼门口,闲闲散散点着火的红衣少女。

蔺绮看着他,安安静静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她曾见过。

这是临云宗山城里,那个街道中间跪着的魔物。

彼时,蔺浮玉和望月派弟子们抓的就是他。

“魔物?”蔺绮垂眸看他,漫不经心拢了下身上的披衣,走过来,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有些好奇,问,“你不是被关起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蔺浮玉看着,你应当逃不出来才是。”她收起手上的火焰,垂首弯腰,乌黑长发散落下来。

漂亮的少女认认真真看着这个小少年,眉眼弯弯,笑道:“你看着应当打不过蔺浮玉。”

那魔物少年冷笑一声,轻蔑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要杀便杀,我喊一句疼我跟你姓。”

“不要生气么。”蔺绮声音甜甜的,“你被关进了苦牢?听说哪怕是化神进了那种地方,都不一定能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红衣少女在雪地上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笑得散漫,她低头看了眼云镜,果然看到了魔物出逃的消息。

“现下应当不少人在追杀你吧。”少女莹白的指尖轻轻拨弄黄符,“我刚刚看云镜,看到了很多戒律堂的师兄师姐呢。”

她收起云镜,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魔物少年,有些好奇,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谁帮你了,说说看,兴许你说了,我就会救你。”

魔物少年眯起眼睛,道:“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蔺绮轻轻笑了下:“好吧,谁帮的你?”

魔物少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吼道:“我说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蔺绮嗯了一声。

在心里想,究竟谁能进苦牢,把这个傻白甜魔物放出来。

“你为什么逃。”蔺绮问,“你那么硬气,应当不怕死啊。”

魔物少年冷漠看着她。

蔺绮又笑:“原来你怕死。”

她看着眼前的魔物,忽而又对这个种族生出无尽的好奇。

她还是来了仙门才知道,世上竟有魔这种东西。

天地间魔物稀少,每一个魔物,都是仙门人人得儿诛之的存在。

她换了个问题,又问:“你们魔物是喜欢杀人,还是喜欢吃人?”

“你才喜欢杀人!你才喜欢吃人!”那魔物少年勃然大怒。

月光洒下来。

“不要凶我。”红衣少女轻轻皱眉,垂眸看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带着点凉薄,“你不喜欢杀人,我却很喜欢,你最好不要让我生气。”

“我本来很困,被你吵到了,现在就不是很开心。”冷白指尖扼住小少年的脖颈,蔺绮轻轻开口,“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了,你的声音不好听。”

那魔物瞪大眼睛看她,似乎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那么蛮横霸道的人。

蔺绮有些困,她又甩出一张符纸,符纸化绳,那少年迅速被束缚住。

在他狠厉的目光中,蔺绮指尖轻勾,若无其事把他绑在树上,又往他身上拍了一张隐身符。

“我好困。”红衣少女声音软软,又开口道,“你有点意思,我明日再来找你。”

魔物少年被她绑在树上,拼命挣扎,那绳子却越绑越紧,他险些不能呼吸。

蔺绮不再管他,她转身回了高楼,走在风雪里,她有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识海很疼,就像被什么异物侵入一样。

漂亮小猫儿往前走着,忽而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摔跌在雪地上。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识海里仿佛生出无数带血的刀刃,一下一下,生生刮割着她的意识。

她双手叩住雪地,冷汗自额角而落。

好疼。

这是哪儿呀。

她是谁。

漂亮小猫儿倒在雪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只,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声。

疼——

太疼了——

她意识恍惚,忽而闻到一阵清苦的草药气。

“我不是说了,化神的剑气侵入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抹去,让你好好睡觉么。”清清泠泠的声音落在耳边,来人似乎很无奈,伸手想把漂亮小猫儿抱起来。

蔺绮意识不清醒,迷迷糊糊的,她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想找姐姐,她呜呜咽咽喊姐姐。

“林清听。”她怔了一下。

“我不要你,我要姐姐。”

不知为何,现在的漂亮小猫儿格外脆弱,忽而流下眼泪,她倏地推开眼前人,从地上爬起来。

可她好疼,走不了路,爬起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办,又坐下了,她抽抽嗒嗒:“我、我要姐姐。”

青年立于雪地上,垂眼看着地上啜泣的祖宗,苍白清瘦的手伸出去,漂亮小猫儿一下子把他的手拍掉,很凶。

偏偏这祖宗又低头,流泪流得格外可怜:“要姐姐。”

林清听叹了一口气,他拢了下袖摆,微阖上眼,鲜红似血的灵气覆上他的手,慢慢往手腕上爬,一点一点,遍及他的全身。

青年瞬间变了模样。

他依旧是一身霜白,气质如松如玉,长身鹤立,站在雪地上,他的骨相要更高一些,身上的病气要重一些。

他有一双极温柔极漂亮的眼睛,像是能包容天地间所有一切,眸子深处,带着点浅蓝色光晕。

青年长发披散,月光打在苍白昳丽的侧脸上,容涯微垂首,轻轻咳嗽了两声。

“祖宗,别哭。”仙尊嗓音温沉,跪坐下来,把漂亮小猫儿拢在怀里哄。

蔺绮意识极度不清醒,她被青年拢在怀里,怔怔,眨了眨眼睛。

她喃喃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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