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2 / 2)
秦小满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脑子昏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一整晚他都十分沉顿。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握了很久。
次日一早,杜衡做好了饭,迟迟没见着秦小满起床。
他把饭温在锅里,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去敲了敲秦小满的房门。
却是没有听见应答的声音。 屋门没栓,杜衡推门进去,看见床上的人还在被窝里躺着。
杜衡无奈摇了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哥儿赖床。
“小满,先起来把饭吃了再睡吧。”
杜衡走近,想要把帘子给秦小满挂高,晨光落进帐子,杜衡看见秦小满的双颊发红。
他自觉不对劲,伸手摸了摸秦小满的额头,方才他烧了火手心烤的温热,秦小满的额头却依然烫手。
杜衡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进来:“小满,小满快醒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几番摇晃,秦小满才皱着眉睁开了眼睛,他身体疲乏,脑袋一阵一阵的疼,晕乎的厉害,看见杜衡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半抱了起来,他闻到杜衡身上淡淡的膏药味道,稍微好受一点。
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觉自己嗓子沙哑的很,几欲吐不出话来,好在干燥的唇边及时送过来了温水。
温水下肚,喉咙才能发出声音:“像是不舒服。”
“你这是发热了,再把这点水喝下去,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秦小满应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杜衡小心把他放回床上:“我很快就回来。”
“嗯。”
杜衡匆匆去把村头的崔大夫请了过来,一番看诊,果然是发热了。
“好端端的如何会发热,小满身体一直挺好的。”
昨儿夜里他守了人几乎到半夜里,自己回屋的时候人都还好好的,怕是下半夜才发的烧。
“许是受了寒,这阵儿天气发个热算是小事儿了,多的是染了大病的。”崔大夫道:“我开好药要记得按时吃,热退了就好了。”
杜衡连连答应,付了崔大夫看诊的钱,赶忙给秦小满熬草药。
他想着昨日雪雾天气小满出去探亲一整日,路上坐牛车回来就说乏,想必便是如此惹了风寒。
医疗条件有限,便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杜衡心里也有些紧张,而今病症夺走一条命太过容易。
他一头熬着药,一头又煮了些粥,先给秦小满吃了早饭垫垫肚子,再让他吃药。
一大碗的草药熬的黑浓,便是杜衡闻着也直觉得发苦,秦小满却一点没矫情的喝了个干净,喝了药又躺回了床上。
他身体虚弱,看着杜衡忙前忙后,自己也动弹不了什么,一改往日的精力充沛和伶俐,只能言语宽慰:“我没事,现下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打小他就很少生病,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十分强健的,而今这病来如山倒,这才感悟到其实在病痛面前谁都是弱小的。
杜衡点点头:“睡吧,吃了药再睡会儿。”
秦小满点点头,许是药效发作,他当真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很乱,他一会儿梦见他爹,一会儿又梦见杜衡走了,斑驳的梦让他很不舒服。
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什么时辰,只是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屋里方桌前的杜衡,帘子把人隐的模模糊糊。
梦里的胆怯害怕一下就消失了,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安稳的感觉。
可掀开帘帐,见着杜衡正垂眸安静看着放在房间里的一本杂记时,他忽而又叠起了眉。
杜衡面容清隽,气质儒雅,他合该是临窗西下捧着书,吟读闲散富贵的生活。
而不是做一个乡野村夫,一辈子为着一斗米而折腰。
这两日的惊惶无措,病中的忧虑,忽而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杜衡连忙放下书过去:“醒了?”
“嗯。”
秦小满撑着身体起来,药发挥了作用,身上的沉重感已然褪去,不过他身体还是阵阵发虚。
看着正在他额头探体温的人,秦小满露出了有些虚弱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水喝太多了,我想上茅房。”
“好。”
杜衡赶紧起身把秦小满扶了起来,哥儿只穿了亵衣,一直塞在被子里,现在出来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和气。
怕人又受了凉,杜衡用身躯把秦小满圈在自己的臂弯间,又取了外衣给他小心披上。
秦小满靠在杜衡宽阔的肩臂间没动。
两人不是头一次靠的这么近,先前杜衡脚才医治的时候他也时常去搀他,还背过他,只不过那都是自己一头脑热的贴上去。
像此般他自发的这么亲近,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秦小满默不作声,他不知是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还是说杜衡是要走了,所以对他更好一些。
他知道自己是昨日受寒,夜里又多虑优思了,这才大病一场,而今没再发热,心里也通透敞亮了许多。
外头的天尚且还亮着,他把手放在了杜衡的手背上。
感受的手背的温热,杜衡下意识看向秦小满的手,那是大热过后还有一点汗渍的潮湿触感,他心里像是有一片涟漪掀起,荡漾着他的心。
看着秦小满病了这两日,他是真的心惊胆战了两日。
秦小满道:“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现在都有些嘴馋了。”
杜衡连忙问道:“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秦小满偏头看着杜衡:“我想吃馄饨,你会做吗?就是用薄薄的面皮儿包着肉馅儿煮的馄饨,小时候上县城,小爹在路边的面摊子上给我买过。我这两日病了,梦里总是梦见我爹。”
杜衡心疼的摸了摸秦小满柔软的头发:“这有什么难的,我待会儿就给你做。馅儿做最大的,定然比县城里的还好吃。”
秦小满却摇了摇头:“也不急,现在我有些脱力吃不了多少,再者家里也没有鲜肉和面粉了。后日吧,后日是上县城的日子,你去买一些回来,成吗?”
他说完,看向杜衡,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他也敛起眸子,跟着扯了一抹笑。
秦小满觉得杜衡是有些傻的,若自己不给他一个去县城的机会,他可能都不知道该找什么像样的借口,还要自己给他编一个,这样的人怎么能过好日子。
不过所幸是他的出身好,自己是商户人家的孩子,出生就不愁吃穿。
即便是现在家里落败了,却还有一个更富贵的舅舅,千里迢迢前来寻他回去,想来他后半生也是顺畅。
是啊,读书也好,经商也罢,说到底是不必揪心菜里没盐,哪日桌上才有荤腥。
“好,到时候我给你做香葱猪肉馅儿的。”
秦小满抿着唇,沉默着进了茅房。
过了两日,杜衡一早起身来准备去城里买面粉和鲜肉,他还在屋里穿衣服便听见了灶房传来声响,收拾妥当过去,发现秦小满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这两日杜衡都没让秦小满做什么事儿,许是大病一场,天气又冷,秦小满也没说要出门,两人都在家里待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做了早饭。”
杜衡看着秦小满端出了一小盆子蒸蛋,甚至还在上头撒了炒好的瘦肉沫。
“今儿什么日子,吃这么丰盛?”
秦小满笑了笑:“前段时间母鸡抱窝了,现在总算是又开始下蛋,我不是也从你那儿学了点厨艺,今早正好试试手。”
“在家里闲散了两日了,待会儿你去了县城,我也上山一趟。前些时候一直在下雪,不晓得山上的树木损害了多少,我去瞧瞧。”
杜衡闻言有点不放心:“这天气才稍微好点,最冷的不是下雪天,还得是大雪初霁的时候。你身体才好,正是虚弱,山上比村里更冷,可别又惹了风寒。”
“我身体好得很,再说了有了上回风寒的经验,还不晓得多穿一件嘛。”秦小满又恢复往常的模样,笑嘻嘻道:“而且我也觉得风寒没什么不好,有你照顾我。”
杜衡闻言笑了一声,端过蛋羹,他觉得这几日秦小满有些奇怪,而下见着又露出本性来,倒是潜意识的松了口气:“说些胡话,哪有人故意想着生病就为了得人照顾的。”
即便是不生病,他也肯定会悉心照料。
两人一道在灶房里吃了蛋羹,杜衡还夸奖了一番小满的手艺精进了,暖黄的蛋羹竟然没有蒸老。
“我中午前就回来,你也别去山上太久了。”杜衡背着进城专门用的细竹条小背篓:“早些回来我教你包馄饨。”
“知道了。”
秦小满站在屋门口,瞧着出了院门的杜衡一步步远去,知道他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可即便这样,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跟了两步上前,步子间尽数是不舍,可家里的石墙拦住了他。
他也只有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越走越远。
终究自己再没开口。
秦小满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看着几间屋子,他重来没有觉得自己家里这么空寂过。
也是有觉得很空的时候,大抵还是那一年他大爹发丧以后,宾客散去,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几堵墙的时候。
秦小满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觉得夜黑又漫长,可是而今他竟然觉得白日也是那么的寂寥。
他转着走到杜衡住了两个多月的房间,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被子叠的也整整齐齐。
窗户正敞着,光落在了柜子前。
秦小满走上前去,拉开了抽屉。
看着空了的抽屉,他不自觉屏起的气泄了出来。
他一直都知道杜衡的钱就放在这个抽屉里,杜衡很放心他不会拿,也不会翻找去刻意看他的钱,他也确实重来没有去清数过他攒了多少钱。
而今他什么都没带走,就独只带走了他自己攒下的那些钱。
秦小满有些恍惚,好像是抱着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消失殆尽了。
他双目空洞的出了门后把门拉上,预备哪日去城里买个锁,把这道门也给锁了。
“满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不见那个上门的呢,听说他脚养好能走动了,怎的还让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帮着做活儿?”
秦小满提着镰刀背着背篓往山上去,晴了两日,旷野上的积雪都化的不剩什么了,村里的人也陆续出门来翻地,预备着要开始春耕。
没想到在山脚下看着有阵子没碰见的赵杞,他对杜衡的事情避而不谈:“前两日发热病了,现下好了上山看看。”
“你身子没事吧,那小子是怎么照看你的,如何还让你受了寒。”
秦小满心里烦:“你有完没完,怎么的,你娘给你说的人家说好了,而下有空闲出来晃悠了。”
“那事儿我是不愿的,你也知道我娘的脾气......”
秦小满看着赵杞那婆婆妈妈的样子烦躁的厉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了,走了。”
“小满!”
赵杞正想要追上去,忽而却被后头的一道声音给呵斥住:“杞子,你上哪儿,不许去!”
村路上过来个妇人,一把扯住赵杞:“你也是心善,什么人都凑上去说话,那些个不知羞的也不晓得离远些。什么人都敢往自家里领,你晓得是多不正经的玩意儿,我且告诉你,便是去找个寡的,也不要放荡的。”
秦小满没理会指桑骂槐,快着些步子往山道去,倒是泼辣的赵母微有诧异的看了一眼远山道上的哥儿,要是换做往日早掐过来了,今儿竟然没还嘴。
赵母拉着自己儿子道:“你瞧瞧,以前是个多牙尖嘴利的,而下叫人说中了自己都没脸反驳。你跟郑家的亲事儿都说好了,以后离秦小满远些,要是又贴上来没叫人看了笑话,他不要脸就算了,要是坏了跟郑家的亲事那可坏了事儿。”
赵杞忧心的看着走远的秦小满,可有不敢跟他娘顶嘴,便也只有默不作声以此来表示反抗。
山上比山下着实是冷许多,山窝子里还有厚积雪没有化开。
进了林子像是在落雨一般,一直都有雪从树叶枝干上落下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声响未有断绝。
秦小满带了个草帽,站在树林里看着被积雪压断的树枝,杂乱横陈的摆在地上。
他合该是拎着镰刀上前便把树枝砍下规整好任其风干,待到夏时当柴火拾捡回家。
可是他立在树林之下,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并无心动弹。
原本想尽快振作起来,事与愿违。
他刻意不去想有些事情,越是刻意往他脑子里钻。
杜衡是不是已经到了县城,又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他舅舅。
而今当是坐上了商队的马车,向着他只听过的富庶繁荣徽州前去了。
他以后会读书科考,还是会经营管理铺子呢?
听柱子说他写字很好看,画的年画儿也受人喜欢,自己也知道他又手艺好会做菜,想必是不管做什么当都会有所出息。
为此他愿意成全,主动让他走。
其实他也很意外,他自小秉性霸道,瞧得上的东西就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并且据为己有,而当他得知杜衡的家里人来找他时,他竟然会意识里便帮着他离开。
头一次不是占有。
想到这里,秦小满有些欣慰,嘴角可以翘起。
可是当他想着这么好的杜衡,以后会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哥儿小姐,或是往上有书香门第的公子千金愿意嫁。
不论是与何人成家,他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秦小满很奇怪,当初得知赵家不会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满心的气愤,就想着和人争出个高低来,不惜脸面和赵杞的娘叉腰对骂。
现在杜衡走了,他非但没有大吵大闹,竟然会是这番心境,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气恼。
他只是,完完全全的很伤心。
自己年纪不大,他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呢。
最终也只能归结于许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杜衡了,而赵杞却还在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知晓无心做事,前来山头不过是为了逃避的秦小满在山上消磨了些时间,望着参天大树不便时辰,他冷着一颗心,空着双手准备回去。
山路湿滑,他一脚踩到稀泥,蹒跚之下滑倒在被雪水冲刷的黑亮的石板上,一连滚了两圈卡在了山路浅沟里。
他面朝着路沟,只觉得膝盖刺痛了一瞬,可是这点疼痛哪里又赶得上心里的伤痛。
许是找到了个出口,秦小满就趴在地上也不起身,忽而失声哭了出来。
“小......小满......”
找着人上山的杜衡在山路拐角下头捡着了个草帽,他看着有些像他们家里的那顶,心里怕秦小满出事,赶紧跑着上来。
一眼瞧见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他怕的手都在打颤。
山上断枝碎石诸多,这般摔在地上还哭的那么厉害,只怕是伤着了。
杜衡疾步上前,小心把人从地上拦腰给抱着扶了起来。
看着看向他的哥儿只是脸上碰了些泥,并没有被划伤,他长松了口气,搂着秦小满的手却没松开。
秦小满听见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至是实打实的被人拉了起来,才确信杜衡是真的来了。
他立马止住了哭声,不确信的看着面前的杜衡:“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见你迟迟没回来,就来找你了。”杜衡抬手用袖子给花猫擦了擦脸上的泥:“不是说了要早些回去的嘛。”
秦小满也不顾自己的狼狈,只盯着杜衡:“你不是走了吗?”
“走了也该回来了呀。”
“我是说跟你舅舅去徽州。”
杜衡怔了怔,他眉心一紧:“你怎么知道舅舅来过?”
秦小满默了一下:“那天他来村子里找你的时候,我恰好碰见。”
杜衡恍然大悟,那日确实似是有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小满听了去,只怕是一知半解下,他以为自己是要走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这人总是怪怪的,原来心里一直藏着事儿。
杜衡忽而开口:“你是想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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