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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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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阴天寒雨, 天边密云翻滚,眨眼间便快速漂浮而来,原本还带着亮意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浓重的雨雾裹挟着洛水的水汽奔涌而来,寒意在这块平地上逐渐蔓延。

沐钰儿虽然见过春儿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皆是淡定自若,运筹帷幄, 何时有过这般慌张不安的样子。

身后的小黄门自她背后牵来一辆马车。

春儿亲自掀开帘子, 喘息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蒙上水汽,随后慢慢安静下来:“殿下特许两位在宫内坐马车,”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各自看出一丝凝重。

——出事了。

——甚至可能是陛下出事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沐钰儿刚刚坐下, 马车便迅速急冲进去,沐钰儿触不及防歪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扶着她的胳膊。

沐钰儿索性和他坐在一侧,凑过去小声说道:“刚才春儿女官说是公主殿下有请, 是不是说明陛下不能……”

唐不言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沐钰儿剩下的话便系数咽了进去,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我听说陛下迁都洛阳就是为了当年一些旧事, 是真的吗?”她凑过来, 用更低的声音问道。

唐不言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发带, 摇了摇头,直接说道:“不是。”

沐钰儿侧首去看他,一双琉璃大眼睛扑闪着。

“长安交通不便, 人也太多了。”唐不言把那根发带用两根手指夹起, 慢条斯理放回她后背。

绣着银丝边的文竹宽袖猝不及防擦过耳畔, 带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沐钰儿眨了眨眼,还未仔细闻出味道,那手指便收了回去。

“洛阳与长安相比,好太多了。”唐不言说。

沐钰儿很快就被他牵回神思,冷不丁说道:“是你觉得还是唐家觉得?”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眨巴眼,却又没有退让,显然也想得出一个所以然来。

长安位于关内道,当初高.祖推翻前朝时,背靠陇西贵族、联合山东五姓七阀、又和江南士族达成默契,这才能在一众枭雄中杀出重围,最后在长安立国,这个天下自此改朝换代。

当今陛下以一介女子之身,自后宫走向前朝,自太.宗朝蛰伏,在高.宗朝崭露头角,后一步步披荆斩棘,走上高位,其中最深的荆棘就是以陇西氏族为主的世家阻碍,好巧不巧,唐家正是其中一个。

“司直如今倒是……”唐不言眼波微动,似月照流霜,皎皎无纤,把面前之人清晰地纳入眼底,“追根溯源,知知甚深。”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紧盯着他的瞳仁:“只是想试探一下,少卿对此事的态度。”

唐不言眉间微微扬起:“司直为何这样说?”

“坊间传闻陛下在高.宗朝能荣登后位,多亏了王萧两人的消香玉陨,而陛下能问鼎千秋,后位是靠近这个权利中心的第一步,我是觉得此事没有关系,但若是迁怒起来,也不是说不通的。”沐钰儿慢吞吞说着,随后话锋一转,“而且王氏可曾是你们陇西贵族的领头羊。”

唐不言明白她的意思:“司直是觉得我们会为王氏报仇?”

沐钰儿点头。

“王氏成就是倚靠一次次联姻才有当时的地位。”唐不言垂眸,盯着抓着自己的袖子的手指。

手指圆润小巧,红润可爱。

“唐家是靠后辈子孙读书出仕。”他话锋一顿,带着淡淡的讥讽,“两者如何相比。”

沐钰儿仔细听着,随后琢磨出这话的意思。

若是王家的成就是镜花水月,靠的是牺牲所有孩子的幸福,靠着旧家荣光,但早已尾大不掉,所以陛下的一次迁都,就足以让他们支离破碎,那唐家就是足履实地,靠的是实打实的荣耀和功绩,陛下的迁都对他们而言称不上毁灭。

“所以你们关系不好啊?”沐钰儿皱眉,“我听说你们都已互娶对方的高门大姓子为荣,就连太.宗时的极为宰相都曾如此,你怎么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

唐不言沉默,看着那因为不解微微蹙起的眉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唐家并不联姻。”

沐钰儿眨眼:“可唐夫人不是太原程氏的嘛?”

太原程氏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姓。

“阿耶和阿娘,年幼时便已相识。”唐不言被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听着她一脸无辜地说起那些婚姻嫁娶之事,蓦地生出一丝狼狈,把人推开,耳朵微微泛红,板着脸说道,“子不言父母之事。”

沐钰儿哦了一声:“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唐不言咳嗽一声。

“那你们唐家对陛下是如何……”

唐不言看着坚持不懈凑过来试探的人,心中叹气,不得不再一次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背。

“司直只需知道……”唐不言淡淡说道,“唐家对大周拳拳之心,对百姓深之爱之。”

沐钰儿盯着他的侧脸看,随后坐会身子,一本正经说道:“如今和少卿共事,怎么也要上下同步,免得自己给自己绊了脚,没事打听一下少卿的喜好也是很重要的,少卿说对不对。”

小猫儿明明越了界,现在却颇为无辜的看着他,说着冠名堂皇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气,却偏又令人生不出火气来。

唐不言叹气,微微撇头,不再理她。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服软:“那少卿以后问我的事情,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不言能感受到小猫儿不安分坐着,甚至压了自己的袖子。

——吉祥也这么好动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只总是趴在不动的长毛小白猫。

—— ——

马车在寂静的宫廷内狂奔,很快又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千牛卫巡逻的脚步声瞬间密集起来。

沐钰儿还未掀开窗帘一探究竟,就看到还未挺稳的马车帘子被春儿掀开。

“两位下车吧。”

她是自己驾车疾行,如今额头已经冒出热汗来。

沐钰儿也不敢耽误,连忙第一个跳下马车,随后扶着唐不言下了车。

“不知公主殿下何事急召。”唐不言理了理袖子说道。

春儿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缓缓低沉:“少卿进去便知道了。”

马车是停在迎仙宫殿外的平台上,平台上如今站满了今日当值的千牛卫,金凤一直守在大门前,听到动静抬眸看来。

沐钰儿看了一眼,心中一惊。

——金凤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三人穿过层层守卫,最后来到主殿的台阶下。

“禀告公主殿下,少卿和司直已到。”春儿声音微提,高声说道。

没多久,大门就被人打开。

竟是容成嫣儿亲自开的门。

沐钰儿眉尖一动。

“进来吧。”容成嫣儿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声音沙哑说道,“司直卸刀。”

沐钰儿连忙把腰间的佩刀递给一侧的小黄门,随后便跟在唐不言身后入了内。

迎仙宫是陛下寝殿,为了迎合陛下的审美,白玉为砖,金石为柱,雕梁画柱,华美奢侈,正中的仙鹤展翅的熏炉正吐出袅袅香雾,带来阵阵香气。

垂落的琉璃珠帘静静垂落,也隔断了内外的视线,内部一层层的轻容纱被层层挽起,只见正中的波斯长毛花毯上零散地散落着铜镜妆匣等物。

沐钰儿这才发现屋内并未伺候的宫娥黄门。

容成嫣儿掀开珠帘,疲惫说道:“进去吧,陛下就在寝殿。”

沐钰儿脚抬了一步,这才发现唐不言并没有动作,便眼疾手快收回脚,安静地贴在他背后。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陛下寝殿非亲近之人不可入,微臣是外人,不敢擅入。”

容成嫣儿闻言,看着面前静直如松的小郎君,直接问道:“少卿还以为是陛下试探吗?”

沐钰儿呼吸一顿,悄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

容成嫣儿的神色冷淡,就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哪怕是如今凝神看人,却不会让人产生她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错觉,比起唐不言的疏离,她更多了点冷漠和高傲,近乎令人抓不住的缥缈。

她此刻这般静静地看着唐不言,眼尾两端用金粉和朱笔画成的火焰状斜红,在此刻都有种冰上火焰的冰冷,丝毫看不出温度。

孤艳照霜,澹寂天姿,十足十的冰霜美人。

“微臣不敢。”面对容成嫣儿的坚冰严霜,唐不言眉眼不动,依旧是沉稳疏离的淡然,“只是起居郎禀笔公正,微臣唯恐陛下受累。”

容成嫣儿卷着珠帘的手一顿一松,冰冷的柱子相互击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打破屋内的寂静。

“起居郎不在。”容成嫣儿走到唐不言面前,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我大郎君十五岁,托大可以说也算是看着郎君长大的。”

她声音温柔绵软,就像一段上好的绸缎在旁者耳边轻拂而过,便是再多的心机,再深的谋略在此刻都会悄然瓦解。

“唐氏荣耀代代相传,某在陛下身边时有幸见过几次唐阁老,你的祖父。”她伸手,放在唐不言面前,“你很像他。”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麒麟制锦袖。

“忠君爱国。”

容成嫣儿淡淡说道:“如今大周靠得是陛下,也只有陛下可以依靠。”

唐不言抬眸看她,却见其神色冷淡。

“陛下所缺的,你们可以给,你们要的,陛下也给得起。”容成嫣儿意味深长说道,“这不是双赢嘛。”

唐不言睫毛微动,最后伸手,虚虚搭在她的手臂上。

容成嫣儿脸上笑意微露,亲自为他掀开帘子。

沐钰儿一颗不知为何紧悬的人终于缓缓落下。

她听不懂,却又明白大概是陛下和唐家曾经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买卖,如今买卖到了一个危险的拐点,容成嫣儿在为陛下安抚唐家。

跨过一道又有一道轻纱,绕过百花斗艳的八开屏风,肃然的气氛迎面扑来。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跪在一处,穿着太医服的太医令。

“陛下。”容成嫣儿轻轻唤道,“唐少卿和沐司直来了。”

“微臣唐不言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职沐钰儿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殿内迟迟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

“起来吧。”

沐钰儿眼波微动,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正中瑞兽蹲坐金蟾正袅袅吐出香烟,不远处的明黄色大床上正坐着一人。

女子梳着宽大,形如鸿鹄掠起的双翅,两侧对称四根金制的钿头钗,钗梁间用金丝勾勒出盛开的牡丹花,宽大的蜻蜓纹浅碧春绫裙如花般散开,春水绿罗帔子垂落在脚踏上。

她扭头看来,发髻上的一跟鎏金银镶玉小铃步摇随着她扭头的动作而发出铃铛声,额间的红黄双色的花蕊模样的花子,精致而富贵。

此人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千秋公主。

“容成姐姐,让这位太医回去吧。”千秋公主轻声说道,“安置在偏殿,若是阿娘再不舒服就请过来。”

只是这般说话,屋内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公主撒娇地扯了扯床上陛下的袖子,软下口气,娇滴滴唤了声:“阿娘。”

卸了琳琅,只穿着明黄色单衫的陛下闭眼靠在软靠上,轻轻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原本凝重沉闷的气氛倏地松了下来。

年纪不小,花白胡子的太医令颤颤巍巍点头谢恩,在容成嫣儿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沐钰儿心中却开始紧绷着一根弦。

“少卿可知道发生了何事?”公主殿下扭头去看唐不言,温和问道。

唐不言垂首站在一侧,安静摇头:“容成女官并未告知。”

千秋公主叹气:“想来是不敢多说,容成姐姐便是太过谨慎了。”

沐钰儿悄悄抬眸,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陛下。

她见过好几次陛下,隔着漫漫人群,仰望着城楼上的人,也单独见过一次陛下,在梁坚案时。

不论何时,陛下总是打扮高贵繁琐,不曾有一丝错处,当真好似画像中的人,无时无刻不是保持着至高无上的体面,身上是与她年纪不符的年轻和优雅。

可现在的陛下,头上钗环尽卸,面容不着一物,靠在高高垒起的软靠上闭眼小憩,一言不发,在一瞬间有了丝年迈衰老的错觉。

毕竟,陛下已经七十多了。

“不如我们去隔壁说吧。”千秋公主犹豫一会儿,伸手掖了掖陛下的被子,故作随意说道,“让阿娘好生休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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