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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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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钰儿立马正襟危坐,一脸哀怨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移开视线,疲惫地闭上眼。

他大病初愈,今日奔波许久,好不容易放下一点心神,在绵软晃悠的马车上,一只手靠着凭几,撑着额头,闭眼小憩。

一只随意搭在身上,用银丝锁边的衣袖安静垂落下来,衣摆上洛阳最时兴的绣法,用翠色的孔雀翎借着金丝绣入绸缎内,栩栩如生的鸟儿错落有致,印染上的百花逐金针羽毛悄然绽放,低调奢华却又贵气繁琐。

沐钰儿盯着那花纹在心底折算一会儿价格,最后百无聊赖地趴在茶几上开始龙飞凤舞地抄写司规,尖锐的芦苇笔在宣纸上被人大开大合地比划着,落在坚硬的梨花木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马车走在悠悠达达的午后,日光绵长,连着空气都散去寒意,逐渐温热起来,草长莺飞,春日融融,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日暖人语,风中隐隐混着酒香还有袖间常年累月的药香,唐不言紧绷多日的意识逐渐散去。

陷入睡梦中,他在朦胧间看到一根鲜红的发带。

—— ——

翠鸟惊叫,炊烟四起。

“别吵,我家郎君在睡觉呢!”瑾微压低嗓音的声音借着风送了进来,随后是树叶凌乱晃动的声音。

——有人在打枝驱鸟。

唐不言自小憩中倏地惊醒。

“你睡醒啦!”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闷在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大概睡得有些深,还有些不知事的迷糊。

沐钰儿正一手糕点一手芦苇笔,姿态潇洒地游龙走蛇,恰恰抬头,真好和一双还带着睡意不曾散去水意的眼撞了个正着。

那双漆黑的眸光借着半寸夕阳西下的昏黄日光敛着满目春色,绝色霜雪,神明乍现。

沐钰儿呼吸一怔,手中的糕点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清醒过来,目光往下移去,就看到一大块油脂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沐钰儿回神,把那张抄了一半的司规连同糕点一起裹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讪讪笑着,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司直怎么还在这里?”他开口,声音沙哑。

沐钰儿垂眸,手忙脚乱收拾着桌子上凌乱的纸张,纸张顺势还掉落在唐不言脚下。

“郎君。”马车外,瑾微听到动静,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醒了吗?”

唐不言懒懒嗯了一声。

帘子被小心掀开一角,瑾微的脑袋探了进来,一脸惊喜:“郎君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沐钰儿借着收拾的姿势,悄悄抬眸看去。

两人自见面起,这个唐家三郎便带着教尺一般的端正矜贵,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来,可如今那张精致俊秀的冰白脸颊,却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倦气和……神明跌入人间的迷茫。

只这一眼,沐钰儿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下。

“马上就要敲暮鼓了,今日多谢司直了。”瑾微和颜悦色说着。

沐钰儿胡乱把纸张随意叠在一起,七零八碎,含含糊糊说道:“小事。”

唐不言蹙眉,去看瑾微。

“本来早早就到大盘街了,谁知道司直正准备起身离开,您就皱眉,睡不安稳的样子,司直心好,就索性一直陪着郎君了。”瑾微一脸开心,“郎君这一觉醒来,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呢。”

唐不言错愕。

沐钰儿故作无所谓地拍着马屁:“小事小事,上司睡得好才是大事。”

她眼角看到还有一张写好的卷子落在唐不言脚下,在‘算了算了,再抄一张’还是‘要抄好久,少一张是一张’中徘徊。

“你……多谢司直。”唐不言注意到她的眼神,顺势坐直身子,伸手替她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冰白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捏着那张墨团横飞的纸张,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沐钰儿那这张丢人现眼的纸团成一团,直接压在最底下。

“行了,我也该回家吃饭了。”沐钰儿抱着纸,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明天见。”

唐不言看着晃动的车帘,还有视线中一闪而过,那根耀眼鲜红的发带。

“张叔,我回来啦!”不远处,传来沐钰儿哐哐敲门的声音。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衰老慈爱的脸庞。

“是三娘回来了啊。”

——原来她行三。

唐不言听着外面的动静,捏着指尖,冷不丁想道。

大门再一次关上。

安静的大盘街偶有小孩欢喜的笑声,家家户户开门的动静,还有袅袅炊烟在夕阳日照下被蒙上人间鲜活的气息。

“郎君。”瑾微低声唤了一声。

唐不言回神。

“她毕竟是女子,那些话不准再说了。”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瑾微一怔,也知刚才自己太激动说错话了,认错道:“是仆无状了。”

“回家吧。”他神色倦倦说道。

他好久没睡过这么深的觉了,一觉醒来都有些懒洋洋的感觉。

“是。”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沐钰儿坐在门边拨着豆角,耳尖地听到马车滴答离去的声音,手指微动,一颗脆生生的豆角就被她捏碎了。

“三娘可是累了。”张叔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忧问道。

沐钰儿摇头,顺手把打算偷吃的奶黄拨走:“没呢,就是在想晚上要吃什么,有点想吃春卷了,芥菜还有吗,做个芥菜春卷,再调一点肉馅,裹上饼皮上锅蒸,再弄一些酱料沾沾,对了酱瓜也可以拿出来吃了。”

张叔笑了起来:“那便吃芥菜猪肉春卷,去岁腌制的酱王瓜想来也能吃了。”

沐钰儿笑起来,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三娘刚才下来的那辆马车是谁的。”张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瞧着颇为富贵,在树下停了许久,若不是车辕上一直有仆人坐着,还以为是有人丢了马车呢。”

沐钰儿一把薅起奶黄的后脖颈,不高兴地嚷嚷着:“张叔,奶黄一只小猫猫可以吃豆角皮吗,快教训他!”

奶黄四肢垂落,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沐钰儿,嘴里死死咬着从她指缝间叼出来的翠绿壳子。

张叔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和稀泥:“蔬菜瓜果该是能吃的,但毕竟和我们不一样,少吃一些吧,奶黄还小呢,最是淘气的时候。”

他从水井边站了起来:“三娘带他去玩吧,一整日没见您了,想来也想得很,紫电整天在马厩睡觉,三娘何时带他出去踏踏青,免得憋坏了。”

沐钰儿揉着奶黄的软乎乎的小脑袋,认真想了想:“过几日吧,现在手边有一个案子,等结束了,我就带您,还有紫电奶黄,一起去城外踏青,听说城外相国寺附近的樱花开的很漂亮,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张叔看着她笑,眼尾堆满皱纹,温柔说道:“好。”

—— ——

沐钰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北阙把任务分配出去,陈菲菲高高兴兴去准备蒸尸的工具。

这几日都是阴天,倒春寒的冷风不减反增,春日暖阳迟迟不来。

沐钰儿背着手溜到到二进院看陈菲菲验尸。

一进二进院就看到西跨院里热闹极了,原来是任叔正带着几人在地上挖土坑。

“反正都是尸块,扔在一起不是也可以蒸熟的嘛?”陈安生也拿着小铁锹碎碎念着。

陈菲菲抱臂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说道:“谁叫你来的,给我回去背书,下半年开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也不嫌丢脸。”

“就是。”独臂的吕平安把人提溜走,“小孩子去读书,掺和什么。”

陈安生不服气:“小孩怎么了,我又不怕,我不想读书,我也想跟菲姐一样学验尸,给死人说话。”

任叔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年纪小就说傻话,读书好啊,读书是最好的。”

“我一个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陈安生不高兴地皱眉,一张小脸并未有六岁小孩的天真,“我才不要读书,我想要和老大菲姐一样。”

“和我一样做什么,抢我饭碗吗。”陈菲菲不耐说道,“吕嫂带她回去读书,我以前是不读书吗,我是没钱读书,王八蛋,一点也不珍惜小钰儿的苦心,走走走。”

陈安生被人连着教训,立马红了眼睛。

吕婶心疼,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囡囡乖,我们去找小昭玩。”

沐钰儿眯眼看着陈安生,脑海中冷不丁响起唐不言的话。

——北阙的孩子与往常孩子不同。

唐不言竟然这么早就察觉出来了!

吕婶牵着陈安生刚踏上游廊,就看到沐钰儿正抱臂靠在红柱上。

陈安生见了她,嘴巴憋得更加厉害了,偏又板着小脸不说话。

“嗐,小孩子脾气。”吕婶笑,心疼地把人抱起来,“不好意思呢。”

沐钰儿也跟着笑,自怀中掏出一颗桃花糖,塞进陈安生嘴里,捏了捏她的小脸:“去玩吧。”

陈安生嘴里吃了糖,却转眼抱着吕婶的脖子仰头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西苑的人立刻看了过来,陈菲菲见状,不由站直身子。

“菲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沐钰儿看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慢悠悠说道,“等会小昭看见了,你这个大姐姐可就丢脸了。”

陈安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抽抽搭搭地把脸埋进吕婶脖子里。

“南市这几日来了戏班子,吕婶你带几个小孩出去玩吧。”沐钰儿掏出十几个铜钱塞进陈安生手里,“照顾好弟弟妹妹。”

陈安生趴着不动,却悄悄握紧她的手指。

吕婶看着心都软了:“不用司直的钱,我这里有呢。”

沐钰儿安抚好陈安生这个小哭包,这才慢条斯理地来到西跨院。

院中一侧已经挖好二尺多深,七尺宽的深坑,任叔开始带人搬柴填进去。

塞柴火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把最后放尸体的地方占着了,但也不能烧不热这个大坑,是以任叔作为资深做饭人,架柴颇有心得,几个三角形的柴火堆放在几个夹角处,其余则是各自靠在墙角,确保火堆能升起来。

“我只就见你师傅弄过,你真的会吗?”沐钰儿抱臂溜达过来,不信任地说着。

陈菲菲翻了个大白眼:“给陈安生那个小混蛋找场子是不是,欠挨刀是不是,给我一边去。”

沐钰儿莫名挨了一顿骂,摸了摸鼻子,只好退到一侧,看着陈菲菲点火热坑。

今日风大,柴加了两遍这才才烧到陈菲菲满意的温度。

只见她掀起裙子,自己直接跳入坑内。

她在坑底铺上赶紧的白布,随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尸块一点点摆上去,只好再用白布严严实实盖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已经热的满头大汗。

“我来吧。”沐钰儿见状,出声说道,“你等会还要验尸呢。”

陈菲菲摇头,眼睛还盯着那尸块,时不时用手探一下:“你不知道温度。”

沐钰儿知她谈及验尸的事情,原则性很强,不容更改,便只好站在坑边看着。

大概一炷香后,陈菲菲的手再一次探上白布,这一次眼睛一亮:“好了,快帮忙抬上去。”

坑边等着的人早早拎着布条四周,直接把尸块抬了上去。

沐钰儿伸手把陈菲菲拉了上来。

“发什么邪火。”沐钰儿捏着她的手,把人提溜上来,“陈安生就这个脾气,你还对我发火。”

陈菲菲睨了她一眼:“我早说小孩子不宜放在北阙,心都呆野了。”

“这也不是没地方住吗?”沐钰儿好脾气地笑了笑。

陈菲菲拍了拍她的手臂:“这事过几日再和你算账,别耽误我干活。”

沐钰儿让到一侧,看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和醋,一点点调试比例,最后在用裁好的纸,一张张浸湿,最后在贴在已经有些发黑的尸块上。

众人屏息看着,那十来块尸块大小各异,陈菲菲动作却很快,眼睛一扫就能量出大小,赶在尸体的温度褪下前,把所有的尸快都贴上纸张。

“这要等多久?”沐钰儿问。

“不知道,看天气吧。”陈菲菲仰头看了眼天色,蹙眉,“感觉马上就要下雨了,空气潮湿得很。”

“若是温度降下来了,还能再蒸一次吗?”任叔问。

陈菲菲摇头:“这天气又冷又潮,尸体已经要腐烂了,若是小钰儿的签单是明天拿来的,便也蒸不了了。”

众人忧心忡忡。

“你们都走吧,这里留小钰儿一个人就够了。”相比较其他人的担忧,陈菲菲反而有些心大,把自己的摇椅拖了出来,开始躺着休息等结果。

沐钰儿对任叔等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去外面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一行人离开东跨院,沐钰儿则坐在栏杆上陪着她一起等着。

“我在温柔坊的那个老房子不如让几个小的搬过去。”陈菲菲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抬眸:“没人照顾,当时放在北阙也是因为想着就近照顾,吕叔任叔固然可以一起搬过去照顾他们,但他们身上也有伤,也不方便。”

陈菲菲沉默。

“唐不言说他打算在北阙附近办一个学校。”沐钰儿说。

陈菲菲睁眼:“你信?”

沐钰儿歪了歪头:“感觉唐不言为人还算君子。”

“这些世家高门哪来的君子。”陈菲菲木着脸说道,“你师父怎么死的,我师父怎么死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沐钰儿沉默。

“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陈菲菲起身淡淡说道,“唐不言便是再好,也和我们不一样。”

陈菲菲说完就不再说话,只是蹲下.身来探了探尸体上的温度。

“成了。”她低声说道。

沐钰儿也跟着跃下柱子,走到白布前:“有痕迹出来吗?”

陈菲菲一张张掀开布,前几张全都没有任何痕迹。

“尸体被风车分尸的,分得太干净利索了。”陈菲菲解释着,“体内的血液还没有在尸体上沉淀,就猝不及防全都被流血殆尽,根本来不及留下痕迹。”

女尸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沐钰儿心中一沉。

陈菲菲并不气馁,反而开始掀男尸身上的白纸,前几张依旧毫无信息。

两人把目光落在倒数第二张的白纸上,这是一块半截右小腿,若是一个人被绑,脚踝处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

沐钰儿的呼吸不由放缓。

陈菲菲大拇指和食指抿了抿,随后小心翼翼掀开最后一张。

沐钰儿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盯着那张白纸。

白纸还带着湿润,黏在尸块上,被陈菲菲的手指轻轻捻了起来,一点点往后掀开,苍白中带着一些乌黑的表皮是尸体日渐腐烂的模样。

纸张快掀到尾的时候,只见一道淡淡的乌黑痕迹浮现在有些发黑的表面上。

陈菲菲手指一顿,吐出一口长气来:“今天总算没白忙活。”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这人是被人捆着丢下水的。”

“对,你看这个痕迹有些粗,应该是麻绳这类的。”陈菲菲说,“但痕迹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一条线笔直,说明人是被迷晕,捆绑起来,再被扔入水中的。”

“被人迷晕后,人会格外重,凶手不可能一个人背两具尸体出门的,所以当夜抛尸一定是有马车的。”沐钰儿沉声说道。

“抛尸的话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从上游抛下来,一个就是直接扔在风车附近。”陈菲菲掀开最后一张脚上的白布,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上游是紫薇宫东宫和曲园。”沐钰儿沉默,“那里寻常马车禁止通行。”

“所以是直接从大风车附近扔下来的。”陈菲菲扬眉,“那边金吾卫不是巡防很严密吗?一辆马车大大咧咧经过,难道就没人发现。”

“唐不言的马车若是出街,金吾卫就不会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陈菲菲抬头看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沐钰儿盯着那具男性尸块,“但我的先去问问那个人的身高体重。”

“司直,门口有一个人来认尸!”门口,看门的吕平安面色怪异,快步走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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