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2 / 2)
她一口咬在他颈项上,怪他的凉薄,也怪他无天然的爱子之心,所以,这个孩子才没有来。
孙施惠感官上一痛,却不是她咬的地方,他觉得汪盐爬到他心上狠啄了一口,他拿拥抱回应她,呼吸落在她锁骨上,他由着自己也咬了她一口,“汪盐,别这样。我保证,会和你有孩子好不好?”
她怪他太固执,也料到,即便当真此刻有了孩子,他也依旧不会跟爷爷低头的。
汪盐宽慰也是陈情,“你就是不会和自己和解。爷爷那个年纪没了依仗的儿子,他心里也苦啊,这些年,你们祖孙俩但凡有个先低头的,也不会这样。”
“我不想你替别人说话。”
“爷爷不是别人。”汪盐提醒他。
孙施惠紧紧拥住说教的人,“别为难我,汪盐,你远不知道我这些年一个人熬着的感觉。”
“是熬着明明很敬重爷爷,很舍不得爷爷,可是又恨他剥夺你记挂亲生母亲和阿姐的权利,对不对?”
“不准说了。”
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名利场,能明白什么叫继承人。
他只是活生生一具肉骨凡胎,被剥皮实草般地,浇筑成了钢筋水泥。
只活了一颗心,禁锢在里头。
对父亲全没记忆,对生母逐渐淡忘。被圈养在偌大一个宅子里,守着他的规矩和教养,一步步活成带他进孙家,给予他一切的那个大家长希望的样子。
那个人看似给了他一切,也拿走了他一切。
孙施惠热络地气息灌进汪盐耳里,“小时候懵懂的时候还觉得有恨,再大些,只剩下立场了,汪盐,立场远比那些恨、爱更无情。我只是接受了他们无情罢了。”
爷爷确实因为丧子的痛,加上他那些年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他挑了个继承人,之后的二十年,也确实只奔着这一个目标去的。
唯独一桩,孙施惠的婚事。
他也没想到,施惠会不在那遗嘱上签字。
在孙开祥看来,娶猫猫和签字并不冲突。
是不冲突。孙施惠明明可以春风得意地什么都收获囊中,可是那样,他就连他最后那还有一点知觉的心都典当出去了。他最后也只会活成爷爷一般无二。
“可是,汪盐,我还没有死。你又那么鲜活活在我世界里。
我宁愿一辈子没有孩子,也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守着那一座空房子,里头什么都没有。”
汪盐急急来抱孙施惠。他的手臂抬高了些,不小心碰关掉墙壁上的开关。
室内一阵黑暗,两个人都没急着开灯。
“你还有我。”孙施惠听到汪盐如是说。
他揽紧她,闷热里,彼此都出了汗,并不梦幻的拥抱,却实在具体。
孙施惠轻微地点了点头,“嗯。我一直都当作有你。汪盐,哪怕我不会爱你,也想陪着你,照顾你。”
凭着他们相识二十年,孙施惠说,即便他们没有婚姻羁绊,只要汪盐愿意,他也可以照顾她,一直下去。
“以什么名义?”汪盐于窸窣的黑暗里问他。
“朋友,伙伴,爱人,管他呢!”
“那你要是结婚了,你再照顾我,成什么?”
“情人。”
她在他腰上狠掐一把。
孙施惠嗤笑半声,手臂收紧她,“所以我不能和别的女人缔结婚姻,因为我保不准会成为你最厌恶的那种男人,对,只要你愿意,我会让你成为我的情人。”
他真是什么不中听他说什么。
汪盐再狠咬他一口,他寻着热气来回应她,丝毫的辗转没有,吻得坚决且深。
她实在要换气了,才推开他。人软绵绵地伏在他肩头,不时,出声道:“孙施惠,如果我同意,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婚生子是我和你计划生的,你再签那份遗嘱,是不是两全其美,不,三全,也算全了你对爷爷的孝名。”
“怎么回事,热傻了吧,怎么老惦记上生孩子了?”
“就不想你那么固执啊。你固执得到什么了,啊?”
“你。”
汪盐不听他这些巧言,只略微思忖,再抬臂轻轻环住他脖颈,“虽然你今天和我爸干仗了,看起来很忤逆反骨,但我听到了些真心话。孙施惠,说实在的,你的真心话比你那些少爷架子迷人多了。所以,我不想你后悔,不想你抻着你的架子也好,尊严也罢,到头来,真正到那个时候,你后悔。你明白吗,就像你说的,爷爷、琅华也许没有好好爱你,但也只到立场而已。”
立场无情,草木无情,可是人有情。
汪盐比任何人都珍惜此刻活生生的施惠,孙施惠。
她细细低语地头头是道呢,孙施惠不期然地伸手开了灯。
光芒暴露,汪盐忙着躲避夺目的光,孙施惠背光,悉数把她看在眼里,汗津津的脸颊上,一脸孩子般地赤忱。
四目相对里,他沉寂许久,才在她唇边啄了下,“你们父女俩可真喜欢说教人。”
汪盐见他不肯听的样子,即刻要下去。
孙施惠不肯,反倒是捞住她的腿,来环他腰,“话还没说完,急什么。”
可他喜欢,他喜欢岳父大人的紧箍咒,也喜欢老婆的枕边风。
只是眼前怎么办?
“我把你爸给气得不轻,我不敢出去。”
汪盐也没好多少,她难得怂里怂气的,“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闹这个乌龙。好丢人。”
两个人挨一块,恁是半晌没出去。
还是汪老师来敲门了,说有话要么出来说要么滚回自己家去絮,占着人家的洗手间算什么事!
孙施惠听着笑意勉强,两手来抱汪盐下来,视死如归地开门。
汪盐闷声喊了声,“爸。”
汪敏行懒得理会,一并打发的口吻,“都回去,别在我这碍眼。”
妈妈作和事佬,“回哪去啊,都饭点了。不就是乌龙球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怕没人喊你爷爷啊。”
汪敏行一时反感妻子这样和稀泥,朝她噎回去,“别瞎打岔啊。”
说罢,汪敏行自顾自去卫生间,留外头的人面面相觑。陈茵恨铁不成钢地朝他们捣捣手指头,一时怪盐盐不稳重,“让你爸爸空欢喜。”
一时怪施惠,“斗大的胆子,我嫁给你老师这么多年,头回看到他气成这样。”
孙施惠难得的服帖,既没嘴乖的奉迎也没辩驳师母的话。
只站在客厅的花架边,揪绿萝上的一根枯叶,也俯身看老师鱼缸里的那些斑斓的鱼。
不多时,汪敏行洗手出来,陈茵借机说出去吃吧,“汪老师的利息省着,还是施惠请,谁让他们小两口跑来闹洋相闹乌龙的。”
汪盐看爸爸面色稍稍凝重,没敢吭声。
倒是孙施惠,拍拍手上压根没有的泥,站直腰板,“好,师母你要吃什么?”
不等他们出声,汪敏行先发话了,要妻子去烧晚饭,再要不相干的人抓紧走。
“爸爸……”汪盐喊了声。
陈茵也跟着打掩护,“烧什么呀,我给你们气到现在还没顾到买菜呢。老汪,你都好久没陪我出去吃了。”这话听起来,甚至几分老夫妻的撒娇。
汪敏行偏偏全不受用,目光扫到孙施惠身上,呵斥他,“你还站在我这里干嘛?”
边上她们母女都微微张口的样子,好脾气的汪老师突然断喝,“我看谁敢再多说一个字!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
汪老师气得头脑发昏,这一会,才找到些一家之主的自觉。
戒烟多年的他,一时坐到沙发上,心烦意乱,看到刚才孙施惠随手扔到茶几上的手机和烟盒,也不问自取地拈了根,但他抽不惯这个牌子,两口闷进去,反而咳嗽起来,太呛太冲。
孙施惠这才狗腿子般地来摘老师手里的烟,“这款滤嘴短,不适合您这个年纪了。您还是好好保养身体吧。”
“滚。”
“喂,老汪,咱们有事说事,买卖不成仁义还要在。您那会儿怎么说我的,我好歹年少无知说了混账话,您这为人师表已过天命的年纪,还这么坏脾气,可不好。”
“你滚不滚?”
“我不滚。我滚了,你这老师加岳父的还怎么立规矩啊。”
“你少来这套,我汪家庙小,盛不下你们孙家这一座座金身菩萨,快给我走。”
“我不走,你有话就说有气就撒,别等我走了,你有个什么好歹,本来没我什么事的,也要赖到我头上。”
汪敏行闻言,只恨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来掼他。干脆拾起一个拖鞋朝臭小子丢过去,被孙施惠轻而易举躲掉了。
“你这哪是学生哪是女婿啊,你是祖宗,我是你女婿差不多!”汪敏行嘴都要气歪了。
“别,老汪,我跟你讲,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就是班主任成为了岳父。”
“哦,你还晓得我是岳父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你眼里有谁,孙施惠,你说,你眼里有谁!混账东西!”
“我眼里有谁你不知道啊,我有爷爷,琅华,你,师母,最重要的,你们的女儿。”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难为你记挂着我们,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
“你没这么说,你这么做了。”汪敏行气得朝他狠剜一眼,双手撑膝盖,明明坐在冷起里,还懊糟一身汗,“你跑来我这乱发一顿邪火,是想干嘛,造反吗,啊!”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们该上学的年纪不给我好好读书,难不成我还得去给你俩当红娘不成。简直反了天了。”
“我看在你没爹没妈的份上,已经饶你多少回了,臭小子。你在这等着我的,是吧!”
汪敏行陡然间面色凝重起来,“你们家倒是都会养这种不声不响的狼崽子的。”
“孙施惠,我今天就给你说明白,对,当初就是不大瞧得上你们这富贵人家的坏习性,你父亲不混账能去沾那样的女人,你爷爷庆幸留了个种,我不替你们孙家庆幸。他孙开祥到底就是没福气,不然不会二十啷当岁的儿子没了,小女儿又不成器。救命稻草般地勒回一个孙子,又不好好教养,光晓得打骂了,我再体恤你,也只是个外人。当初你信誓旦旦上门来求亲,我和你师母眼睛不瞎,你俩哪怕不声不响,我都看得出是有情意的,也是看在你爷爷这把年纪了,闭眼前能如愿一件算一件。但说到底,还是我女儿自个点头最重要,当初爷爷生病摆还情宴,你施惠的稳重忍气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点头也是觉得你长进了,肩膀能担重了,我才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今天,你干了什么,你自己说。”
目中无人,狂悖不羁。
“好在盐盐没怀孕,你这种性子能当爹吗,你自己看看。”
“我单问你,你和盐盐结婚前那个什么鬼协议,你说不作数就过去了,是吧?你作主惯了,全由你了,是吧?”
孙施惠正经在边上站规矩,听闻老师这一句,想辩驳呢,“本来就没作数啊。”
“你滚!不服管教就给我去!”
“老汪,你也不要太偏心好不好,这协议我是和你女儿摊平谈的,她是知道协议这码子事的。至于真正的遗嘱,我也和你说过了,不存在我算计她什么。”
“你都对,你有理,行了吧。哦,我不偏心我女儿,我偏心你,我缺心眼啊。”
孙施惠忍俊不禁,再逗老汪一句,“男女平等,好不好。”
“男女永远不会平等!我就这么跟你讲,你别跟我扯那些大旗的话,在我这,你不能照顾好我女儿,你不能迁就她,你不能好好让她安生过日子,我管你多大的家业管你爷爷留给你多少家私,给我去,滚蛋。你信不信,我女儿离了你,照样能嫁个好人,退一万步说,她不缺胳膊不短腿,有好么样的工作,这个时代的女性早不需要嫁人这个出路了。”
“嗯,那她就别嫁人。”
“什么?”老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孙施惠浑不怕,“我说她离了我,不准再嫁人!我养她一辈子。”
“真是个牛皮糊的混账东西!”
汪盐一直在边上听着,到此,她忽而出声,“爸爸,我想说几句。”
陈茵拽着盐盐,不让她掺和,也要提醒她,别怕他们干仗,你爸爸的脾气再明朗不过,责之深的人,他反而爱之切。
岂料汪盐不依,她往沙发边来几步,倒也不是想要偏袒谁,只稍微正名一下,“婚前的协议确实是我答应的。”
“没什么理由,我也不稀罕他的钱。只是他那会儿说,事不过三,我太了解孙施惠的脾气了,他会的,如果第三回没有答应他,他会就此作罢的。”
“我并不多迷信婚姻,只想纵容自己一次,跟所谓得到比起来,我更怕失去。”
“爸爸,我知道你要说我糊涂,可是从小到大,我也就只糊涂了这一回。理由无他,因为……我不确定有多喜欢他,但是我确定我不想再和他失去联络一次。”
“爸爸,你和妈妈二十年的夫妻情意很珍贵,我和一个人,二十年的友谊,我也不想哪天查无此人了。”
他的名字叫施惠。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很好听,很别致,很刻骨铭心。
汪盐好多年没跟爸爸亲昵过了,这是一个中国式家庭里,很多都会有的父女大妨。
可是今天,她是如此相信,爱一个人的时候,要给对方一个拥抱。
因为拥抱真的拥有无尽的归属感。
她坐到爸爸身边,无来由地落泪,但坚定,坚定她此刻是清醒的,清醒地想要好好爱他们。
汪盐洒泪般地抱住爸爸,汪敏行无法不动容。这是二十七年前除夕夜,他冒着大风雪迎来的小狸奴。
他的独生女儿。
汪敏行眼角忍泪,稍缓,却并不打算由着女儿求情一下,就给他们含糊过关。
他摘开盐盐的手,冷冷叫他们回去。
岂料小两口都不肯听从,汪敏行依旧摆父亲的威严架子,“不肯回去是吧,那就给我坐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汪老师说,你们也大了,不兴罚站那套了,但成年人任性,总要自己买单的。无论是你们约定那什么婚前协议,还是今天连要孩子也双双没计划,全是混账糊涂蛋子。
就给他在这沙发上好好坐着,当面壁思过了。
要么就滚回你们那高床软枕的孙家去。
孙施惠一人做事一人当,说汪盐这些天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眼泪哭掉一缸,不然也不会例假都紊乱了。要老师别为难她了,“你罚我吧,怎么着都可以。”
“好,那你就坐到明早天亮,没吃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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