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2 / 2)
只因他们不但读书读不过,就连最擅长的打架闹事,在齐邯面前也仿佛只是过家家。
校场演练,他很轻易的便能以一敌多,将他们揍得找不着北。他纵然也浑身是伤,但那浑身的煞气、还有眸子里的阴翳,能骇得人夜半惊醒。
然在皇城这样肃穆的地方,弘文馆那群人再顽劣,也极少发生斗殴。
齐邯蹙了蹙眉,轻声问:“是何人在闹事?”
“啊,他们全都打起来了。”萧神爱掰了掰手指,竟是想不出没参与的人,“先是我小叔打了霍余几拳,六叔家的哥哥去给霍余帮忙,后来人就越来越多。”
齐邯握着她的手,轻声问:“是霍余得罪了越王?”越王那暴躁性子,又是被宠惯了的幼子,上头的兄姐都能当他爷娘了。能跟人打起来,倒也不奇怪。
一听他提起这个,萧神爱噌地就窜上来了几分委屈。
她揪了揪绦带,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开始告状:“霍余欺负我!”
齐邯剥核桃的动作一顿,却听她又道:“我告诉了我小叔,他气不过,就将霍余给打了。然后……”她摊了摊手,“然后就是这样了。”
齐邯知道越王同她关系一向不错,会为了她打架,实属常理。
“霍余如何欺负你了?”齐邯声音轻柔的问她,只是那语气里头,却隐隐夹杂着几分怒意。
萧神爱将宫绦揉皱成了一团,委屈到眼眶都红了圈,小声说:“他用角球扔我,还在背后拿我取笑。”
齐邯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眸中敛着戾气,手掌微一用力,一颗山核桃顷刻间粉碎。他冷声道:“此獠,太过放肆。”
“还好啦,反正我也拿角球砸了他。”萧神爱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看着还挺疼的诶。”
还是一击即中!
看来她前段日子苦练投壶,真是没白费功夫啊!
核桃肉堆了满满一盘子,精白的细腻瓷盏衬着琥珀色的核桃肉,极为赏心悦目。
他剥好了,萧神爱却又嫌太硬了,硌得牙疼。
她刚才说想吃核桃,不过是在闹而已。齐邯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只笑了笑,将那碟子核桃肉收到一旁,以备她待会要吃。
离凌霄观还有一段距离,齐邯估摸着时辰,把人给哄睡了。
她将脸埋在他怀中,双颊睡得红扑扑的,身子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显然是睡熟了。
齐邯凝着她看了许久,待到确认以后,方才掀开纱帘唤了赵硕过来:“那霍余是霍家哪一房的?”
“是霍家长房的。”赵硕刚才就去跟清檀打听了一番,闻言立马回了句。
霍家长房,那便是安定伯府的了。齐邯顿了一下,他依稀记着,安定伯与皇后非同母,同皇后的关系也远不如卫国公亲近。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齐邯立刻感受到了,他垂眸看去,发现她只是轻微翻了个身,方才放下了心。
“知道了,你着人盯着些。”齐邯静静想了一会,淡声吩咐了句,随即便要放下纱帘。
赵硕应了声是,不经意间抬眸时,便见那美人被他家侯爷揽着,整个人都窝在侯爷怀里,只能隐约瞥见几绺如云的乌发。
怔神间,他突的感觉头顶一凉,惊得他慌忙抬起头,却见齐邯一手掩着怀中人,垂眸看着他,眼神阴沉得骇人。
赵硕顿时头皮发麻,咽喉像被扼住了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急忙收回了目光,片刻后,方才感觉顶上汇聚的视线有所转移。
竟是护得这般紧,赵硕咋舌。侯爷出门惯常是骑马的,也唯有同郡主在一起才会乘车。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是到了凌霄观中。
齐氏姐妹二人由婢子搀扶着下了车,立在一株老梅树下,翘首看兄长的马车,却没见兄长有半点要下来的意思。
俩人不禁有些窘迫,不住地低头看自个的鞋面。
清檀最是清楚自家郡主的脾性,知道她这会要是被唤醒了,定是要发作一番的。见俩人似是无所适从,她便上前笑道:“两位娘子少来凌霄观,不如先在观中逛逛呢?”
俩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多谢陆掌藏,只是掌藏平日也忙,我们姐妹不敢劳烦掌藏,还是在这等着兄长吧。”
萧神爱唤她清檀,她们可不敢跟着唤,而是恭敬唤了她的官阶。
这姐妹二人自小寄人篱下,端的是会看人眼色,说话时也带了几分谨小慎微。
清檀笑了一下:“不妨事的,我就当是在观里散散心了。”
齐丹影架不住劝说,兼之自个也对后院景色起了兴致,便借着宽大的衣襟扯了下齐丹玉。
齐丹玉犹豫一瞬,终是应下。
几人游玩一圈回来时,正巧碰上齐邯从车上下来。
姐妹二人心中一凛,理了裙裾就要上前拜见,却见齐邯转身背对着她们,伸着臂膀,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扶下一人。
那人着了身茜色泥金长裙,其上的方胜暗纹在午后阳光下若隐若现,裙带系了个酢浆草结,将她衬得明艳动人。
身段便已够出众,偏又生得一副雪肤花貌,红珊瑚耳坠在脸侧挂着,折射出几许光芒。
俩人忙整饬了下神情,叉着手给来人行礼。
“免礼。”萧神爱淡声说了句。
她走近了,俩人这才瞧出她脸上晕着抹淡淡的粉色,盈盈桃花眸含着水光,明显是刚睡醒的模样。
不禁想着,刚才许是郡主仍在休憩,兄长才未下车。
齐郁早就候在一旁,旁边还跟着几个观中的乾道,皆着青碧道袍。见齐邯终于肯下车了,忙上前恭敬道:“兄长,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过去?”
齐邯颔首,淡声道:“可。”
看着面前的庶弟,他面色略有些复杂。
齐郁,纷郁郁其承远兮。
取自楚辞,精挑细选。
而他出生时,恰逢父亲得了从邯郸升迁回京的消息,兴奋之余,丢给他一个邯字。
当年母亲没少为这事同父亲闹过。父亲同母亲不过是寻常世家夫妻,偶尔也有恩爱时光,但大多时候是相敬如宾的。
他依稀记得,只要俩人一吵架,母亲便会拿此事出来刺父亲,父亲便会败下阵,沉着脸不再发一言。
“你昨晚宿在观中?”齐邯问道。
齐郁略欠了欠身子,轻声回道:“是,昨晚时辰不早了,又想着兄长今日要过来,便没回去。”
法事昨日已经做过,是齐郁主持的,今日几人来凌霄观,只是来上柱香。
齐邯点了点头,以示知晓,随后便带着萧神爱一路往内里殿宇行去。
他行在前面,齐郁看着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时的同身旁美人絮絮低语。许是说到了什么,那人闹起了脾气,他便俯首低三下四的哄着。
齐郁的视线落在那袅袅背影上,神色略一怔忡。
“这几株茱萸开得还算不错。”齐邯将萧神爱引到了殿外廊檐坐着,低声嘱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萧神爱点点头,轻声回他:“好啊,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在这看会景色,挺好的。”
她难得有这么懂事乖巧的时候,齐邯心底柔软一片,眉眼也于刹那间温和下来。春寒料峭,齐邯担心萧神爱受了凉,替她将披风系好后,他才转身进殿。
茱萸的枝桠未经修剪,有几簇伸进了廊内,鹅黄的花瓣坠在枝头,于浅金色的融融春晖下舒展身姿。
几许光透过枝桠间隙照入廊内,留下片斑驳痕迹。
萧神爱侧趴在阑干上,饶有兴味的看了好一会,轻声说:“此处景色倒是不错。”
“是。”清檀从观中取来了茶水,替她倒了小半盏,又拿出几块梅花糕,“我方才带着齐娘子二人去后院转了转,几株老松枝叶遮云蔽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神爱闻言有些意动,手指在阑干上一点一点,纠结了好一会子,终是摇了摇头:“罢了,待会再去吧。”
既答应了齐邯在此处等着,为免他出来见不着她后着急,还是等他出来后再说。
清檀在她身旁坐下,同她一起用着那几块梅花糕:“我方才同齐娘子说了几句话,俩人瞧着,都是好说话的温和性子。”
“嗯,我知道的。”萧神爱歪着头小口咬梅花糕,细细应了一声。
她从前也同这俩人相处过几次,知晓俩人性子温吞得很,若非如此,李初柔也不会愿意将她们带在身边养着。
看着她乖巧吃糕点的模样,清檀笑了下,又替她添了半盏茶水。
昨日做过一场法事,许多东西都还未撤去,齐邯就这这些用具祭奠了一番。
退到旁侧后,他看着接连上前的弟妹,略有些怔神。
人活着和死了是不一样的。
父亲生前同母亲聚少离多,他从没觉得母亲有多在意父亲,然而父亲过身后,她却愿意替他照顾庶女。
人一旦没了,似乎从前的一切散发着光晕,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一概都镀了层柔光。
就比如说他如今,不再在意母亲所抱怨的取名参差,却依稀还记得些父亲教他读书习武的场景。也还会偶然想起,父亲发觉他天赋过人后,为他寻访名师的过往。
这大概,就是人死了的唯一好处。
几人上完香,同道士们说了几句话,商讨过供奉后,便退出了殿宇。
庭院中春光明媚,参天银杏抽了新芽,两侧栽种的垂丝海棠缀满茜色的萼瓣,为这宏伟森严的宫观,添了几分宜人的闲适。
少女坐在回廊下,斜倚着阑干,侧首枕着藕臂,清艳面容在茱萸枝桠后若隐若现。一簇簇光打上去,衬得她恍若神仙妃子。
齐邯勾唇浅笑了一下,眉眼一寸寸转柔。
父母的婚姻,他半点也不向往。
他并不想死后她才记起自己的零星一点好处来,而是想她现在就记挂着他。
牢牢的记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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