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2 / 2)
满屋官员多面露讶异之色。不用海棠引导,那人便继续发问:“那侍卫说,你见钱大人前还见了旁人?那人是什么人?”
“的确……草民本无行贿之意,是那人说官府在招人,还给了银票,草民才这么做的。”
“至于那人是什么人……”
胡涂在屋里环视,目光与同知孔义相对时,见对方有明显的慌乱。
他对堂主教的话稍作回忆,缓缓开口:“那人是什么人,草民也不知道。反正是官府的人,草民不敢抬头对视,不知其面目,只记得……记得他右手虎口处有块疤!”
“故意引导人行贿,其中大有文章啊!”
“只要把此人找出来,审一审他不就知道了?”
“可虎口有疤……官府上下那么多人,难道要一个个翻过去?”
“有何不可?”
屋内的七嘴八舌自然也传到了轿子里。
陆子溶刚刚服下一碗汤药,这些天他用药太多,闻着药味便要干呕,好不容易才灌下这一碗,用帕子拭净唇边水渍。
他自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并未掀起轿帘,只是从缝隙中递出。他没有说话,但外头的堂众自然明白,飞跑上堂交给海棠。
海棠将册子交由众人传阅,“也不必排查整个官府,我给你们划个范围。这本账册是六月十六日在药铺抄的,其中记载了当时已有及所欠的药材数。即便官道失修,根据从乡间小路运送药材的速度,这些药材也该在十日内运送完毕。”
“而全部药材到齐的实际日子,是七月二日。”
“这其中定有人故意延误。只在分管运送药材之人里排查即可。”
座上的罗大壮抱紧双臂,冷哼道:“海堂主可真是异想天开。运送药材和盗卖药方有何干系?口口声声要查真相,居然前言不搭后语,真是可笑。”
海棠就怕他不问,走到最前方清清嗓子,徐徐道来:“有人想把盗卖药方的罪名扣在钱途头上,便让人引诱胡涂行贿,制造买走药方的假象。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让所谓的「盗卖药方」的确害死了人,才能把这罪名定成死罪。”
“而想要害死人,只需让救命的药材晚些到位。”
她说着,四下便有不少人点头。而罗大壮却道:“一派胡言!若是如此,难道本官也被此人蒙蔽了不成?!”
海棠咂咂嘴,“罗知州不详查案情,当场就把人杀了,被蒙蔽有什么奇怪?”
这下众人反应过来,案情真假不重要,这件事最奇怪的,就是罗知州没道理当场杀人。
除非,杀死钱途本就如他所愿。
罗大壮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屋里再次乱成一团,众人盘算着去查负责运送药材的官员,自然是从下查起。总理此事的是罗知州本人,却没人敢在这时挑明。
毕竟胜负未定,一句说错,日后可能就是下一个钱途。
混乱之际,门外的软轿帘子掀起,陆子溶望向堂内,偶然与孔义目光相对。
未料孔义抓住他不放,蹙眉盯了许久,眸光渐渐带上乞求的意味。
陆子溶明白了他的意思,闭眼稍作思索,终于点点头。
他将食指弯在唇边,吹出哨音,一只白鸟早等在附近,闻声立即飞来。他先是指了屋内,又指了自己身上与知州官服颜色相同的布料,最后指了自己的脸颊,便将白鸟放出。
那鸟飞入屋内,循着主人指给它的颜色,径直扑到罗大壮脸上,对着他的鼻头啄个不停。
“嘶……哪来的死鸟,啊——”
如此鸡飞狗跳,所有人纷纷看向罗大壮。顺理成章地,孔义貌似玩笑道:“算起来,罗知州总理药材运输之事,是不是也该查查他的虎口?”
罗大壮突然抓住白鸟,狠狠往桌上一摔,给众人扔了句「你们慢慢查,本官另有要事」便向外走去。
大堂周围来了不少致尧堂的人,反倒把原本的守卫吓得远远躲开。此时罗大壮要出门,两名堂众掏出兵器拦在门口。
“罗知州有何要事?”海棠走近他,忽然抓住他右手,将虎口处的疤痕展示给众人,“你的要事,莫非是要趁早离去,掩盖罪证?”
见到那道疤痕,官员们顿时满脸惊讶,却大气不敢出。
轿子里的陆子溶听到这里,终于掀帘下轿。今日的他穿戴齐整,难得换了深色长衫,一顶小冠束发,倒有几分端肃;加上才服了药,面色唇色带了些红,几无病容。冷淡眸光反倒显得人威严不可欺。
他行至罗大壮面前,对方便神情微变,伸手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是致尧堂……”
陆子溶侧身避开他的手指,平静道:“不是我。是在场所有被你迫害过的官员,是瘟疫期间因药材延误而受难的百姓。”
此话一出,屋里却忽然传来低低的哭声。众人看过去,方才那宣读钱途「罪行」的小吏竟蹲在地上抹眼泪。
发现自己得到关注,小吏号哭出声:“我娘亲……她染了瘟疫,昨晚终于收到了药。可还没来得及喝,人就咽气了……”
说着,他抄起一方砚台,愤愤朝罗大壮走去,大有把人脑袋砸碎的架势,“我要杀了你!为我娘亲报仇!”
众人连忙将他拦下。见此情形,孔义站上主座,重重咳嗽两声,点了下头两名武官,抬高话音:“本官以凉州同知的身份下令,你二人立即将罪人罗大壮押入牢房,听候发落!”
众人听他这一嗓子才回过味来:罗大壮设计陷害钱途,斩杀忠良,早已罪行昭彰了。
罗大壮被带走时,满口骂着致尧堂和陆子溶。两名武官没找到东西塞他的嘴,便一人给了他一巴掌,打掉了他两颗牙。
此人一消失,室内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这次得感谢致尧堂,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人现在还被罗大壮蒙在鼓里呢!”有官员带领众人朝陆子溶和海棠作揖。
陆子溶一一回礼,诚恳道:“我与钱途有私交,此番前来也是想为他昭雪冤屈。钱大人生前于凉州贡献不小,烦请礼官照管他的身后之事,按制拟个追封,将他葬在忠义园吧。”
众人忽然沉默,几人相互看看,终于有个主簿出来回话:“齐国刚灭亡那几年,凉州还以知州的名义追封过几人。可罗大壮接任后,便再没有过了。您方才问礼官,其实整个凉州,几乎就没有「礼」这个字……”
陆子溶在心中叹息,目光逐渐沉重。凉州礼崩乐坏已非一日两日,如今罗大壮倒台,此处亟需有才之士整顿。
除了钱途,他已无人可用,除非他自己来。
可他的身体……
罗大壮被押入牢房后,凉州事务暂由同知孔义掌管。无论是孔义还是其他官员,都没提对罗大壮的处置,大有把他在牢房里关到死的意思。
陆子溶虽很想杀了此人为钱途报仇,但既然众人皆无此意,强行动手并非善事。他接受了这个结果,只要罗大壮在牢里安分守己,多活些时日也就罢了。
而他自己的身体则是每况愈下。前世他去世的时间是深秋,但这一世操劳更甚,难说能撑到何时。
某天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些,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恰好那天阳光晴好,暑热流行,他便决定出一趟门。
那天夜里,傅陵离开时留下了邹氏的线索。这家的孩子是药材短缺后死亡的第一人,邹姓男子自身却也是已知发病时间最早的凉州百姓,只因症状不重,一直无人关注。
陆子溶想弄清楚的是,这场瘟疫到底从何而来?
他乘车前往盐场附近的邹家。这家人以晒盐为生,并不富有,房子建得破破烂烂,此时门窗上更是挂满白花。死者的尸身就放在担架上搁在后院,显然是买不起棺木。连家养的小犬都饿得骨瘦如柴。
陆子溶此来用的是致尧堂的名义,当地百姓虽然畏惧江湖门派,但也知道致尧堂不做不义之事,并未拒绝他们的来访。
他正要上前叩门,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官府侍卫在他面前下马,行礼道:“凉州城外有个舜人,自称是陆公子的学生,非要见您。我们不认得致尧堂,不知道上哪找您,赶了他几天都不肯走,好不容易碰着您出门了。”
“不见。”陆子溶不假思索。
那侍卫摸出个布包给他,“这是他给您的。”
陆子溶展开布包,里头是一块令牌。他一愣,指腹抚过令牌上「齐务司」三个字。
齐务司原本有一块大印,但那东西保存在官府,只有重要文书才会取出。平日里就用这块令牌,通常在司长手上,传令时交予令官,持此令者,其言语等同于司长之命。
也就是说,这块令牌代表着齐务司的实权。
陆子溶缓缓握紧令牌,压低眉头,目光沉重。片刻之后,忽然轻笑出声,唇角勾出讽刺。
“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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