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的眼睛(1 / 2)
今晚没有月亮, 夜幕像天鹅绒一般低垂着,是很黯淡的深灰色。
容见被迫仰着头,他看到雾蒙蒙的天空, 也看到闭着眼的、神情寡淡的明野。
他们离得这样近,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近过,但容见却没有如此清晰的感知。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身侧,动作幅度并不算大,或者说挟制自己不需要那么费力,毕竟对于这个人来说,自己大约是一个什么很容易制服的小废物。
容见似乎能感觉到明野的体温比往常更低,左手扼住自己脖颈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明野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 没有错或对,有人闯入, 他便制服。
一般人遇到危险会逃开, 容见却自投罗网。
而被捕获的猎物大多挣扎,以求一线生机,容见无条件地选择了等待。
就像他曾对四福说的那样, 明野不会伤害自己。他是那么说的, 也那么相信着,即使此时此刻, 也没有改变。
就是呼吸略微不畅, 容见有点想咳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又或许是一瞬,容见对时间的感知迟钝, 他只是在等待。
明野的嗓音很低,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问:“真的是殿下吗?”
明野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容见的脸上。容见的脸太小了,几乎被明野的手掌完全罩住,他的手指修长,很随意地触碰着容见的眉眼、鼻子、脸颊、嘴唇,像是在描摹五官的轮廓和骨头的走向。但下一秒会触碰哪里没有任何规律,动作不算粗鲁,但也不温柔,似乎没有夹杂任何私人上的感情,只是客观意义上的检查,以这样的方式确定这个人是谁。
容见是这么觉得的,然而明野的指尖每经过一处,他的身体就不自觉抖得更加厉害,但也没有挣扎。
明野可以对现在的容见做任何事。
可能只有这个时候,容见才产生本能的害怕。明野是隐藏在黑夜中一击必中的猎手,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
停下来了。
是确定了吗?容见莫名地想。
然后,在这样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很少的夜晚,容见看到了明野睁开的双眸。
与往常不同,明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调那么冷,像是表面冻住的湖泊,下面却有鲜血缓慢地流淌着。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明野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见的呼吸一滞。即使在来到这里后,被明野扼住脖颈,按在床上,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些,因为在原书中也不过只在几个章节中提到。
自弃都起事后,明野势如破竹,未尝败绩,拥护大胤的反对者自然绞尽脑汁用别的方法阻止明野。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找到明野的弱点。
只有一次,明野打下浔城,军队需要修整重编。而他因旧病复发,正好可以在城内修养。在此之前,明野也曾有过这样的病症,但不多见,病了的时候,不会见人,只独自一人待着。如果有要紧的事,就写下来递到明野的房里,处理完了后,再送出去。
浔城临水,城内有许多天然湖泊,修园子也爱挖池塘。明野住在一处僻静的园子,屋子建在水边,一边是湖,另一边是池塘,池塘边种了许多竹子,是很清静雅致的地方。
那日凑巧有要紧的军务,一个跟了明野几年的侍卫奉命来递折子。
明野临窗而坐,没有什么病态,似乎无聊到喂鱼。而那人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想要看明野一眼。竹叶掩映,遮住了明野的身形,但清澈的湖面却如实地倒映着他的脸。
侍卫在湖面上看到一双红色瞳孔,仿佛恶鬼的眼睛。他看到这样的秘密,吓得半死,以后日日难眠,总疑心明野真的不是人,而是地狱恶鬼,所以才敢不顾天理人伦起义,之前不能见人也都是无法控制显露真身,怕被人发现才说是养病。而日后得了天下则会无恶不作,于是投靠了大胤,四处散播明野的谣言。
当时有关明野的谣言何其之多,旁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但这次来自明野曾经的贴身侍卫,且他在叛逃之前,确实忧心忡忡,成日求神拜佛,这样竟也让有些人惊疑不定起来,毕竟常人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必然只有妖魔才会如此。但至此之后,明野虽没有解释,但没再养过病,也没再有哪一天不再见人,谣言之事才逐渐没人当真了。
但明野确实有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瞳,并且在宫中发作了。
明野低着头,半垂着眼,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似乎不在意被容见看到自己的眼睛,随意地问:“殿下怎么会来?”
仿佛方才做的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但明明可以看到,也能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气,却还是那么做了,一点一点用必须切实接触的感觉确定这个看不见的人到底是谁。
一般人也难以做到这样的事,然而明野会制作人.皮面具,对人类的面部骨骼极其熟悉。
即使在此之前,他未曾真正意义上触碰过容见的脸。
容见微微皱眉,他忽然发现,明野在发病期间,可能不止是眼睛出现问题,同时也失去了听力。就像《恶种》中写的,养病的时候,明野不会听人禀告消息,无论什么,都是写完折子呈上来的。而以明野的警觉,他和四福进院子的时候,明野就应该发现了,而不是等到自己进门才被按住。那时候明野的眼睛是闭上的,他是依靠感知察觉到房间里有人。
是这样吗?
容见这么想着,抬起手,用食指在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内侧比划着写字。
写字的时候也不由地走神,漫无边际地想着明野此时会不会感觉到痛,毕竟书中从未正面写过明野发病时的事。容见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无可救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明野这么放心。
容见写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他问:“你可以听得见吗?”
明野打量着他。
容见很聪明,但又在做不聪明的事。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的道理,容见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地问了。
聪明和愚笨,是矛盾的容见。
明野点了下头,他的手还有一半按在容见的脖子上,指腹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想要那么做:“靠得近的话,可以。”
他好像存心作弄容见,没有说得很确切——什么是近?多近的距离可以听到?这是他平常绝不会犯下的错误。
容见“哦”了一声,大约揣摩了一下“近”的意思。
他撑着手肘,微微起身,任由自己的脖颈被另一个人握在掌心中,对方似乎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在突然失去某些赖以生存的能力时,确实会缺乏安全感,更加警惕。容见能够理解,并且还是明野这样的人。
所以他愿意顺从地展示着自己的无害。
直到支起上半身,容见又遇到难题。明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仅仅是这样,都让他有些左支右绌了。迟疑不定间,容见伸出手,攀住明野的肩膀,靠了过去,想要同他说话。
潮湿急促的呼吸就那么落在明野的耳畔,他的嗓子很软,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又像是刻意的撒娇。也是今天下午以来,在明野纯粹寂静世界中唯一响起的声音。
容见说:“他们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又像是抱怨一样:“来的时候,我走了好久,幸好没被人发现,要是被抓到了可怎么办。”
明野大约是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应。手掌不紧不慢地往上移,大拇指抵住了容见的下巴,强硬地使容见仰起头。容见浓长的睫毛是濡湿着的,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明野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深红的眼眸凝视着他:“那殿下看到了什么?”
容见没有说话,他缓慢地眨着眼,是这场近乎于对峙的对视中,唯一没有完全停滞下来的事物。
明野不正常。
容见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有笨到那种程度,以至于完全抛弃了理智和常识。除了听力和眼睛,肯定还有一些容见看不到的,只能凭借感知察觉的东西改变了。
但容见还是坦白的,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明野微微用力,他的手指陷入容见的脸颊,令容见感觉到很轻微的疼痛。
他轻轻笑了笑:“嗯,殿下看到了我的眼睛,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怎么做呢?”
这是孟不拓给明野的惩罚,每次的秘药是为了压制明野眼睛的颜色。
但是这次他没给,即使明野在深宫中当差,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会丢掉性命。但孟不拓相信明野有解决的能力,而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可以求助宫中其他的人,或者用人.皮面具敷衍过去。对于明野而言,陷入这样的境地,就是最大的惩罚,所以孟不拓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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