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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前同事家当月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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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琳穿着粉色月嫂服,站在第一个雇主家大平层的客厅里,与穿着睡衣的雇主面面相觑。

当初公司说是一个姓丁的男士选中了她,他老婆三胎刚出生五天。这家人比较挑剔,公司前两个派过去的月嫂都只干了两天就被辞掉了。她哪里想到会这么巧,丁先生的老婆就是白寒宁?

白寒宁刚出院,伤口还在作疼,正半躺在沙发上,她是为了面试月嫂才强撑着坐在这里的。她婆婆坐在另一头,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沈琳。气氛有点尴尬。白寒宁婆婆并不知道两人认识,问白寒宁道:“怎么着?满意吗?”白寒宁脸色不好看,不知是疼的,还是为难,一直没说话。

一般来说,如果是公司派活儿,月嫂不方便对雇主挑三拣四。雇主要是相中你,你基本就只能接单了。何况这是沈琳的第一单,第一单就退缩,容易让公司留下坏印象。沈琳此刻心中暗暗祈祷,白寒宁最好是相不中她。何必呢?虽说两人在公司的过节已过去了六年,而且上次见面时貌似也无异样。但这种关系,她如何放心把最最娇嫩的新生儿放到她手里,她又如何俯得下身段来伺候她?

白寒宁忍着痛,刚想说话,这时她五岁的大女儿和三岁的二女儿不知因为什么打起来了。两人跑过来,仰着小脸,叽叽喳喳,急切地证明着自己的无辜,对方的可恶,要妈妈主持公道。白寒宁有气无力地要她们别闹,婆婆一边安抚,一边请沈琳稍微回避下,沈琳依言走到厨房。

白寒宁婆婆对白寒宁道,她请大师提前算过了,沈琳的面相、属相、生辰八字都和丁家非常合,所以她才让沈琳来面试。这女人是月嫂培训班刚毕业的,这是缺陷。但她各项考核都是第一名,稍微弥补了一下。而且她生过二胎,二娃才一岁多,想必经验会比较丰富。最主要的是,最近佳家母婴提交过来的月嫂资料都不尽如人意。白寒宁要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学历高中以上,沈琳是最适合的。

白寒宁还没说话,婴儿在卧室哭了起来。白寒宁刚想抬腿,但二女儿缠住她,哭闹着,鼻涕泡都吹出来了。大女儿瞅准时机,推了二女儿一把。二女儿趔趄了一下,上前伸手抓了一下大女儿的脸,挠出个血印来,两人尖锐的哭声简直要划破白寒宁的耳膜。白寒宁也特别想放声加入这号哭的盛宴,三胎她并不想生,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再往前倒一下,二胎她都不想生。可是三个娃,铁证如山,如山般沉重,压得她快要窒息了。她暴躁地大吼了声:“都给我闭嘴。”

两个女儿止住哭闹。白寒宁推开卧室门,见沈琳已经在这里了,背对着门,臂弯里躺着她的儿子。孩子已经睡着了,沈琳一边轻晃着他,一边哼着曲子。曲调温柔婉转,抚慰人心。

沈琳本是不想干的,可是听到婴儿稚嫩的哭声,心头一软。她断奶的时间才过去半年,哺乳的记忆还残留在乳房上,这时双乳居然渐渐发胀。她本能地走进卧室,外面吵翻天,小婴儿闭着眼啼哭,无助地舞动着小手小脚,像破土而出的小嫩芽。沈琳轻轻抱起他,闻到奶娃娃特有的味道,心都快融化了,很想亲亲他嫩嫩的小脸蛋。不过在月嫂教程里,这是不允许的,所以她只是象征性地啵了一下,轻轻晃着他,嘴里哼着曲子。这根本不需要训练,所有的母亲都会。

在白寒宁的眼里,此刻这个粉色的背影看上去与整件事很相宜。沈琳转身,看到她进来,用气声说关上门。白寒宁关上门,沈琳仍一边轻晃着孩子,一边踱着步,小声说:“寒宁,你要是对我不满意,那没什么说的,我一会儿就走。”

“那天你说自己是去找保姆的,其实是去月嫂培训?”白寒宁微挑嘴角。沈琳尴尬地笑了笑,把睡着了的婴儿放回床上。两人走出门,沈琳还没说话,白寒宁婆婆对白寒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她挺合适的,就是她了。”

老人转身进了自己屋,这回轮到白寒宁尴尬了。她看着沈琳,两人突然笑了。尴尬没有了,生出了些亲切。她固然撒谎了,她也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光鲜。

白寒宁道:“算了,你留下吧,我也觉得你挺合适的。”

白寒宁回屋休息,沈琳去给她做下午点心:木瓜牛奶。做各类小点也是沈琳的拿手好戏,当初在月嫂培训中心学这些手艺时,沈琳发现自己天生就是个保姆的好材料,做这些东西打心眼儿里兴致勃勃。沈琳自嘲,原来她骨子里就有伺候人的天分,又一想,家庭主妇可不就是大保姆吗?而且是没有钱的保姆。如今出来当月嫂,既能挣钱,又不讨厌这些事儿,不是一举两得?

沈琳把木瓜牛奶给白寒宁端过去,白寒宁起身,牵动着剖腹的伤口,蹙了下眉。她头两胎是顺产,第三胎剖宫产,此时肚子上还粘着纱布。沈琳要她别太用力,她可以喂给她。白寒宁靠在床头,沈琳一口一口喂着她,两人一边聊着天。

沈琳道:“跟你说实话吧,寒宁,我是走投无路了。这个岁数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不认命也没办法。好在我也愿意吃苦,你们这些雇主也愿意给我机会。算是生活给我留了条路,不然我真的要投河了。”

沈琳说这些话时,并不觉得酸楚。她这个虚荣的伪贵妇一夜之间就学会求人了,切换得这么丝滑,全拜老那振聋发聩的那句“你吃我的喝我的”。示弱多么管用啊,一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女人突然示起弱来,会更管用,因为人们相信她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不会愿意把如此不堪的一面露出来。就比如上次求胡海莉帮助,她慨然答应录用自己。再说一个月的培训,这些心理建设已经反反复复做过了。不出来找饭辙,她和孩子吃什么喝什么?酸楚抵什么用?自尊心又价值几何?她能拿着左手的酸楚,右手的自尊心,上超市换米面油盐吗?

白寒宁审视着她,一口一口喝下木瓜牛奶,说:“我很佩服你,沈琳,我就做不到你这样。”

沈琳笑道:“那是因为你有选择,而我别无选择。”

白寒宁叹了口气,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木瓜牛奶味道很好,浓郁香醇又不腻。沈琳掏出手机,念着写在备忘录里的一道道菜名,那是为她设计的一周的月子餐,每一道听上去都很美味。从这碗木瓜牛奶上判断,那些菜也不会徒有美味的名字。白寒宁记起,在公司的时候,沈琳就曾带过自己卤的凤爪和牛腱子肉给大家吃过,吃过的人都啧啧称赞她好手艺。

这个女人真能干,工作利索,家务也干得好。只不过,这么能干的女人,还是要沦落到在四十岁这一年来当月嫂,白寒宁此时不由又庆幸自己处境不算差。她嘱咐沈琳卤点卤货,猪蹄、凤爪、猪耳朵什么的,看着卤,她特别想吃当年沈琳给她吃过的卤货。说着拿出张超市的购物卡给沈琳,说里面有五百块钱,没有密码,随便刷。沈琳拿了卡,说你好好睡,就等着起床后吃吧。白寒宁长叹一声,如牛棚的老牛终于到了休息时间一样,缓慢地俯下身子,滑入被中。想象着一锅香糯Q弹的卤货,昏昏沉沉中咽了咽口水。起床时天已黑,白寒宁走出卧室去吃晚饭。可桌上并没有她所盼望的一大锅卤货,只有猪蹄汤。她看着沈琳,沈琳为难地笑。婆婆道:“我不让她做。月子里不能吃太咸,你本来就下不了奶,再吃那些重口的,你儿子只能纯奶粉喂养了。”

白寒宁看着一锅白汪汪的猪蹄汤,一阵恶心。生完孩子之后的五天,她顿顿汤,不是鱼汤,就是猪蹄汤,而且汤淡出鸟来,现在一闻到这味儿就反胃。她脸色难看:“不吃咸的我也下不了奶,这阵子吃这些东西吃得我都快吐了。喂奶粉就喂奶粉吧,现在配方奶粉营养都非常均衡。”

婆婆打断:“再均衡能有母乳好?你是个母亲,为孩子克服点困难算什么?”

婆媳对峙,空气中有种敌意在慢慢具象,成形。沈琳不知所措,她在自已家是绝对的女主人,老那母亲虽然偶有怨言,或者脸色难看一下,但从来不会与她正面冲突。沈琳生二胎时,婆婆做的饭全部依着沈琳的口味来,她想吃啥,只需要一说,婆婆就会去买。做得不好,沈琳也领情,或者自己做。

而白寒宁很明显被婆婆拿得死死的,连吃喝都做不了主。沈琳记得月嫂培训时说过,万一遇到雇主家庭成员之间发生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一声不吭,能迅速躲开为上策。她身子微微往后倾,想一点一点蹭去厨房,但白寒宁叫住她:“沈琳,我想吃你做的卤货,现在就去给我买回来做,多放干辣椒花椒和老抽。”

白寒宁挑衅地看着婆婆。沈琳脚一抬,婆婆冷声唤:“沈琳你给我站住。”

沈琳暗暗叫苦:“寒宁,阿姨,要不你俩好好商量一下。”

她话音未落,白寒宁端起那一大盆猪蹄汤,走到厨房,哗地一下全倒到水池里。这才是当年那个在公司和她吵架的泼妇白寒宁。沈琳心里是站白寒宁的,活到四十二岁了,想吃什么都没有自由,这太不可思议了。

婆婆对白寒宁怒目而视,白寒宁把盆“咣当”一声扔到水池里,以示回应。这时门开,白寒宁丈夫丁松涛下班回来了。沈琳注意到,婆媳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微妙地变了,白寒宁那副张牙舞爪的气势没了,变得委屈而心虚。而婆婆则腰板挺直,目光更加凌厉。

丁松涛发现气氛不对,皱眉问怎么回事。婆婆道:“你老婆想吃辣的,咸的。母乳下不来,你儿子不见长。但你看看她,一点也不着急。女人嘴馋是会坏大事的。”

丁松涛松着领带,把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道:“就这几天,你忍耐一下吧。”

白寒宁声音带着哭腔:“我忍不了了。你让她走吧,有月嫂就够了。”丁松涛上下打量着沈琳,那眼神让她说不出的难受。他看着又老又枯瘦,眼神带点闪烁不定的阴鸷。他是一家期货公司的小股东,那些算计、钩心斗角、日进斗金的狂喜和一夜暴跌的痛苦,不可能水过无痕,总会留下点什么。天长日久,就让他有了这样一副面容。

他没说话,双手双脚摊成个大字,把头往后一仰,闭上眼睛,累坏了的顶梁柱模样。婆婆得了默许,情绪更加高涨:“白寒宁,你记住,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老丁家这个小孙子,我必须管到底。”

沈琳睡在白寒宁卧室,就在她床边支了个小床,照顾她和孩子。十二点了,白寒宁仍无睡意,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沈琳知道她难过,但安慰又怕她难堪,只好保持沉默。白寒宁有大奔坐,有四室两厅的大平层住,但在家庭中的地位如此卑微,得失难说。她想起她曾经高昂着下巴说“祝你打工打到死,老娘回家享福了”,不由唏嘘,给老板打工终究还是要强过给老公打工。

白寒宁忽然说:“这王八蛋骗我生三胎,说生完住一个月十万的月子中心。生完了之后告诉我公司经营困难,他没钱了。反正都三胎了,经验丰富,找个月嫂加他母亲就够了。重男轻女的王八蛋,怀孕四个月就带我去影楼查性别。没人性的畜生。”

白寒宁有点鼻音,窸窸窣窣,去抽床头的纸巾擦泪。

沈琳自打进了这个家门,一刻不得休息,刚刚上岗的紧张又加重了这份疲惫,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番话实在叫她不知道怎么接,但雇主说话又不能不理,于是她叹了口气,以示接碴儿。

白寒宁道:“沈琳,你当年班上得好好的,突然回家当全职主妇,是不是为了二胎追儿子?”

这话让沈琳一下子清醒了。她绝对不是为了拼儿子才生二胎,可是不少人知道她二胎是个儿子之后,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让她反感。她非常害怕这样的话传到女儿耳朵里,就像小时候弟弟出生后,村里人都在开她的玩笑,说父母不要你了,你弟弟才是老沈家的根。这些话曾让童年的她一度生活在黑暗中,甚至恨起父母和弟弟来。直到父母身体力行地证明,他们确实一碗水端平,她才渐渐抚平这个心理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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