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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山中寂静冷清。
乌金西坠,落日的晚霞一点一点从山林中退开,红日逐渐消匿在地平线之下。
忽而,一声鸟鸣刺穿长空,簌簌落叶扑簌而下,惊碎了所有平静的假象。
章樾大吼一声,顾不得恋战,情急之下策马扬鞭,转首往山下冲去。
黄土扬起,灰蒙蒙散落在四周。
明窈立在高山之巅,她双手双足都在颤抖,贝齿紧紧咬着红唇,沁出道道殷红血丝。
双足发软,明窈往后趔趄两三步,若非四喜搀扶着自己,只怕明窈会跌落在地。
车夫本是薛琰的心腹,瞧见明窈的所作所为,眼中亦流露出几l分错愕。
“薛姑娘,你……”
山中悄然无声,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明窈气息急促,握着弓箭的手指泛白。
身后的薛琰及时赶到,他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扶着明窈的手臂,一双眼睛在明窈脸上仔细打量。
见明窈安然无恙,薛琰长松口气,他护着明窈一路上了马车。
计划有变,他们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小镇过夜。
薛琰对附近地形熟记在心,一番思忖后,当即拍板:“兵分三路,你们二人随我留下。你们两人照原计划去小镇,余下的护送小玖。”
薛琰从袖中掏出一张地舆,“从这边走,过水路,先在岛上安顿,如若十日后我还没上岛,你们即刻带着小玖前往江州。”
算算时日,柳娘子此刻也在江州了。
时间紧急,薛琰来不及和明窈多言,匆匆丢下两句后,又催促着明窈立刻上路。
他隔着车窗和明窈相望:“放心,这里有哥哥。”
车帘攥在明窈手指,那张脸素面朝天,琥珀的一双眼眸惴惴不安,满是忐忑紧张。
她目光越过薛琰的肩膀:“哥哥,你说他会不会……”
掉下山崖的不单是沈烬,还是大周的皇帝。
明窈此举,和弑君无异。
她害怕为薛琰招惹祸事。
“此事确实棘手。”
薛琰唇角抿平,脸上适时流露出几l分为难踟蹰。
明窈大惊,方寸大乱:“那怎么办?要不哥哥你随我一道走罢?倘若真出事……”
薛琰笑着抚过明窈的发髻。
夕阳西下,昏黄光影落在薛琰眼中,那双深黑眼睛明亮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薛琰脸上难得浮现少年才有的桀骜不驯和意气风发。
“那又如何?”薛琰不以为然,“大不了哥哥为你挣个长公主的名份。”
余晖落尽,众鸟归林。
斑驳树影中,明窈一双眼睛圆睁,后知后觉薛琰此话和乱臣贼子无异。
她讷讷:“你、你……”
薛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开怀。
倏尔耳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章樾等人犹如神兵天将(),?????煜厐??
?衺?????葶N??孷ü()_[()]ü『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怒发冲冠,脸上满是愤怒和悲怆。
在他的身前,是……沈烬。
面如冠玉的一张脸伤痕累累,许是摔下山崖途中,有树枝划伤沈烬的脸。
血痕横亘在他右眼,斑驳血珠渗出,狰狞可怕。
章樾满手满身都是沈烬的血,后脑勺像是被石块磕出一个血窟窿,汩汩鲜血从章樾手中流淌,一路蜿蜒到地。
山中的一切都安静极了,明窈瞠目结舌,她好像听到了血珠落地的声音。
嘀嗒嘀嗒。
一滴接着一滴。
沈烬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半点声息也无。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任凭章樾如何唤,沈烬也无动于衷。
一张脸满是血污,肩膀被刺穿,那一枚箭矢还留在沈烬肩上,不时有血珠喷涌而出。
章樾目眦欲裂,手中的长剑还在往下滴落着血珠,他拿剑直指明窈和薛琰,怒声响破云霄:“——都给我拿下!”
飞扬的尘土模糊了明窈双目。
刀光剑影再次在明窈眼前闪过,她看见章樾杀红的双眼,看见薛琰等人节节后退,看见沈烬满是血污的脸忽然朝自己转了过来。
如干尸一样,一点一点扭过僵硬的脖子。
他一手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一手朝明窈伸了过来。
嗓音无半点清润,艰涩难懂。
“为、为什么?”
他在向自己索命。
……
骤然一惊,明窈登时从梦中惊醒,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
入目是霞影纱,层层帐幔低垂。
树影参差,摇曳不止。
榻前的熏笼燃着银丝炭,金珐琅九桃小熏炉中点着的也不再是瑞麟香,而是辟寒香。
袅袅青烟弥漫在明窈四周,冲淡了噩梦带来的恐慌和不安。
一颗心急促跳动,好半晌,明窈的气息才渐渐平缓。
她转首望向庭院。
如今早不是盛夏,天渐渐入了冬,凛冽寒风侵肌入骨。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今早起来满园白茫茫,犹如坠落仙境。
银装素裹,青石台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如今天还冷着,白雪不曾消融。
明窈小时候曾在江州待过些许时日,旁的她记不清,唯记得院中有一棵李子树。
只可惜那树结的李子都是酸的,明窈偷吃过一回后,再也不敢上树了。
薛琰不知从哪听来这事,特地从别地移栽来一棵李子树,扬言这回的李子定是甜的。
无奈此刻是寒冬,树上枝叶落尽,高低不平的枝桠攒着光洁的积雪。
庭院落针可闻,静悄无人咳嗽。
檐下悬着的掐丝珐琅云蝠纹花篮式灯笼点着烛光,昏黄光影倾泻在廊檐下。
柳娘子身着青
() 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肩上披着朱红鹤氅,隔着风雪和明窈相望一眼,而后唇角挽起,巧笑倩兮。
侍女俯身为柳娘子挽起墨绿毡帘,厚重的毡帘将院中的风雪隔绝在外。
暖阁花香扑鼻,热气氤氲。
自有侍女为柳娘子解下鹤氅,柳娘子手上还揣着暖手炉。
“不是说午歇吗?怎么这会子就醒了?”
柳娘子拿眼珠子细细凝视明窈,握着她双手揣在怀里,她轻声道,“可是又做噩梦了?”
自半年前那场兵荒马乱后,明窈常常夜不能寐。
梦里沈烬或是遍身血污,或遍体鳞伤,生死不明。
可实际上沈烬坠崖后,她并未再见到章樾,也没再见过沈烬。
梦中沈烬伤痕累累的一幕,不过都是明窈的臆想。
“别多想,都过去了。”
柳娘子笑着将明窈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有心想劝明窈出去走走。
“四喜适才送来帖子,让你得空去她食肆一趟,她新做了酸角糕和青梅脯,想请你去尝尝鲜,也好帮她掌眼。”
为避风头,四喜并未回金陵,而是随着明窈一道来了江州。
不到一月功夫,四喜又在江州物色好新的铺子,打算重操旧业。
食肆虽不大,却日日门庭若市,客人对四喜的厨艺赞不绝口。
怕招待不周,四喜每日只招待三十桌的客人。先前有一回,明窈路过四喜的食肆,本想着讨一杯水,不想食肆座无虚席,连站的地也无。
他们是外地人,又是初来乍到。别家食肆的掌柜瞧着眼红,以为四喜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带着一众身强力壮的男子上门闹事。
后来被薛琰揍得鼻青眼肿,跪地求饶,再也不敢生事。
明窈笑着倚在母亲怀里:“我还以为她又去找哥哥了。”
上回薛琰出手相助后,四喜为表感激,此后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先送去薛琰那里。
柳娘子笑着刮了下明窈的鼻子:“这你都能吃醋,四喜哪回做了好吃的没捎带上你?不就上回晚了一日给你送来,也值得你念叨这么多回。”
她扶着明窈坐直身子,亲自为明窈梳妆:“你如今也该多出去走走才是,整日闷在家里,都快和我这老婆子一样了。”
满头珠翠,遍身绫罗。
柳娘子亲自捧着暗花细丝褶缎裙,又让侍女寻来苏绣月华锦衣和豆绿宫涤双鱼比目海棠配,替明窈系在腰间。
铜镜前映出明窈姣好的容颜,满头乌发挽着金镶珠宝蝴蝶簪,眉若青山,明眸皓齿。
明窈好笑:“只是去一趟食肆,再也用不上这样大的阵仗。”
柳娘子笑昵明窈一眼:“胡说八道,这算什么阵仗。”
话落,又命侍女取来宝蓝吐翠孔雀吊钗,“母亲瞧着蝴蝶簪素了点,还是孔雀簪好。”
明窈一时语塞。
待到四喜的食肆,已是掌灯时分。
四喜笑着迎了上来:“我还以为姐姐今日不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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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忙得脚不沾地,闻言点点头,她挽着明窈往窗前走去,四喜笑容满脸。
“我知道姐姐喜欢临窗的位子,特地让他们留着的,姐姐快随我来。”
四喜对明窈的喜好再了解不过,一面招呼明窈落座,一面又命人端来糕点。
还有一小壶西湖龙井。
食肆临街,不时有货郎穿过长街,湘妃竹制的货架上供着浆水,又有各色的带托茶盏。
玲琅满目,目不暇接。
明窈一手支着脑袋,目光往下垂望,长街的喧嚣冲淡了午间那场噩梦的不安。
酸角糕捻在丝帕上,明窈轻咬下半口,只觉酸涩溢满唇齿,下一瞬,酸角糕中裹着的蜂蜜融化,中和了原先的酸涩。
满齿留香。
惊叹四喜的奇思妙想之余,明窈下意识去寻四喜的身影,忽的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嘲讽。
“那楼兰果然是蛮夷,言而无信,若真是打起来,且叫他们有去无回!”
“说起来,若是薛少将军还在边关,只怕他们也不敢有这个胆子。”
“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连这都敢往外说,怕不是吃醉酒了罢?谁不知道陛下同薛少将军不和,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明窈指尖的酸角糕陡然捻碎,她双目睁大,目光定格在楼下相谈甚欢的男子脸上。
手中的酸角碎成粉末,明窈也恍若未觉,她轻轻皱眉。
沈烬何时去的边关,她怎么从未听旁人提过?
明窈竖耳细听。
江州远离汴京,远离朝堂纷争。
天高皇帝远,楼下几l人说话也毫无顾忌。
“你莫要唬我,陛下若同薛少将军不和,怎会册封他妹妹为贵妃。”
“贵妃又如何,还不是一直抱病不见外人,这和禁足有何不同??且陛下半年前不是被人行刺险些性命不保吗?有人说,这事和薛少将军脱不了干系。你们不觉得陛下遇刺后,贵妃就不再见外人了吗?”
“薛家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弑君,要掉脑袋的,陛下那会伤的还是要害,听闻前儿楼兰突袭,陛下好像受伤了,莫不是那次行刺留下的祸根?那行刺之人真真该死。”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无人留意到楼上走下一人。
四喜忙完手中的活计,笑着过去和明窈寒暄,却见窗前那抹娇小的身影早就不见。
八仙桌上压着一张白纸并一锭金锞子。
四喜一目十行掠过,眼角带笑:“姐姐也真是的,喜欢酸角糕怎么也不亲自和我说,巴巴留下这纸。”
楼下突然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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