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入沼(2 / 2)
闻祈倒不怕他的刀,只是手上突然一松,他失一下神,意识到红绳被闻春山的刀磨断了,有血冒了出来,温热淌过他手指。
就这一瞬失神的间隙,闻春山就把他摁在桌子上,丢了啤酒瓶,只拿水果刀抵着他喉咙,说话间尽是令人厌恶的酒臭味:“还骗啊,说自己多可怜,你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现在一把刀就能吓住你了?又怕死了啊,因为又有人要你了?”
闻祈仍旧淡定,喉咙破了,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想杀我的话就没必要在这儿磨叽,还不如直接说你又想从我这儿要到什么。”
闻春山大笑:“聪明啊,你妈那么笨,你脑袋倒挺灵光,这点挺像我。”
闻祈两眼漆然地凝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像我吗?咱俩不都有点病吗。”他视线移到桌子上排列的药瓶子上,讥笑着,“基因里的病根,吃这药有什么用,纯浪费钱,以前你外婆花那么多钱想治你的耳朵,不也没治好吗,还不如把钱给我出去好好吃一顿来得实在,对吧?”
他一边问一边摆着刀尖的位置,语调癫狂:“不如说说你那一百万去哪儿了?啊?”
“没钱,你想都别想。”闻祈幽幽出声,屈着膝盖猛踢他腹部,闻春山这次死扛了下来,硬是没动一下,继续拿刀威胁他:“你看是你先把我踢开还是我先把你喉管割破,这次咱俩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等你那小宝贝儿来了,让她看看你的尸体,到时候恐怕咱俩都被老鼠啃完了才有人发现吧?”
“反正我没钱,早晚都得死,我有什么好怕的?现在你过上好日子了,有钱有女人,你害怕吗?害怕吗?我今天把你弄死了,你女人立马能跟别人跑吧,你不担心一下?”
闻祈握了一下拳,手腕上的束缚没了,他的心蓦然间空了一瞬,把脚放了下来。
其实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命不太重要的,很久以前就没想活着,完全是凭那么一口气、一点执念撑到现在,撑到这
一刻不想就这么死了,但闻祈不可能把那一百万拿出来给闻春山,他拿钱出了这个门就不知道会跑哪儿去了,按他这个花销的速度,就算到时候被警察找到,钱估计已经花了个精光了。()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是钱不在我身上,早就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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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春山咬牙切齿:“少扯淡,我是你老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能做那样的好事就出了稀奇了,要是非犟着不说……”
他的话语转弯,幽幽的瘆人:“反正我俩互看对方不顺眼,你不想认我这个爹,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今天你不把钱吐出来给我,我就一命换两命,先在这里弄死你,等那女的来了,我让她陪你,也算送你最后一份礼物,老子最后死得也挺值的。”
闻祈眼神凛了一瞬,他不顾自己脖颈上的刀口,执意掰闻春山的手腕,那刀锋又嵌入一分,闻祈踹了他一脚,闻春山拽着他倒在地上,沾了血的刀僵持在两个人胸膛之间,闻春山还咧着嘴笑:“本来一点钱就把我打发走了,你偏要跟我犟,今天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杀我你就去尝尝坐牢的滋味,不杀我就等着被杀,左右我的目的都能达到。”
闻祈摁着他的手,闻春山摇头晃脑大笑:“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我就要破坏你所有的东西。”
阴鸷的声音从他满是酒臭味的齿缝里飘出来,字字泣血:“明明跟我流一样的血,跟我一样活得憋屈,凭什么只有我要这么惨,吸光我们全家人的血,把你养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别想得太美了。”
闻春山咬定他不敢杀人,于是放弃夺刀,使尽浑身力气掐住他破口的脖子,鲜红的血沾了他满手,闻春山眼睛都熏得猩红,咬牙切齿:
“就是你吸了我们家的血,你妈妈是我害死的吗?又不是我逼她去跳楼的,要是你没有出生,她何至于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
“都觉得是我的问题?你妈一个农村妇女,两手空空嫁给我,怀了你以后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了,你知道个屁啊?那时候连进产房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还不是你老子我挨家挨户给人下跪借来的,你爷爷奶奶也是个自私的,一毛不拔。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我要买房,我要买车,我要养你们娘俩,你妈屁事不会一个,只会跟我哭哭哭,我走投无路才去卖那玩意儿,你以为是我想碰那东西,我想去坐牢的?”
闻春山掐紧闻祈的脖子,下定决心要同归于尽:“不都是你们的错吗?你妈带着你个拖油瓶,害了我的人生,还说自己要受不了了,抛下你跳楼了,我就该一直承受到现在?当时她就应该拽着你一起跳的,你们才是罪有应得,现在又都把我当恶人,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好不好笑啊?”
闻祈窒息到剧烈咳嗽,闻春山无视浅浅插进自己皮肉里的刀尖,把闻祈掀起来摁在桌子上,发了狠地掐他:“胆子小就弄不死我,有本事你就刺深一点儿,天天觉得是我逼死你妈,把你逼成这样的,实话告诉你,她就不想你死吗?说到底你姓闻,一辈子都姓闻,
() 爷爷奶奶嫌弃你是个聋子把你扔了,你妈和我都恨不得你死,我要是你我都不想活了,不过是一辈子讨人嫌的烂疮狗。”
闻祈的脑袋压在桌沿,助听器从耳朵里滚下去,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只看见闻春山一双猩红充血的眼睛,不断张合着吐露言语的嘴唇,他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愈来愈重。
额头上憋起条条青筋,闻祈浑身变得轻飘飘的,他想着至少现在不能死,不然闻春山活下去,江稚茵也得有麻烦,而这麻烦居然是从他这里引过去的,是他连累过去的,说不准会被一辈子记恨。
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的关系,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闻春山破坏。
他抱着真的同归于尽的想法,那刀又下去一分,闻春山嘴里咧出血来,双唇通红,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你妈也恨死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将死之际,灵魂如蚕丝一般即将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时候,才会走马观花地看到什么。
桌子上都是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沾湿了闻祈的发尾,他抬一抬眼睛,看见模糊的身影,长发飘飘,面色苍老,满脸泪水。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打,我不会抑郁,我也不会死;我的妈妈也不会为了给你治病而死在货车上。】
她说:【孩子,都是因为你。】
那双轻柔的双手轻飘飘地跟闻春山的手叠在一起,扼制住他的喉咙,闻祈看见她张大嘴,面容狰狞。
明明没有戴助听器,明明她也不在那儿,明明世界没有声音。
但那一刻,聋子仿佛听见了哑巴的尖叫,然后放弃生机。
他眼睫抖动几下,突然变得湿润,细数自己过往这些年,浑浑噩噩,耍尽心机,遭不少人唾弃,好像没什么人希望他活。
他坏,他自私,他冷清冷心,不为别人考虑,连江稚茵都一而再地放弃着他,实在是过了糟糕又凌乱的一生。
其实所有人说得都对,对他的指责和逃避都对,是他做得不对。
——【都是因为“你”。】
闻祈最后把刀捅进去,闭上眼睛,脸上的水渍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窗外的雨。
听说人在生命尽头,最后消失的才是听力,但很可惜,他过早失去了声音,听不见一点儿响声,只是依稀间记起人生里没那么难熬的童年,他趴在床榻上,江稚茵翘着一郎腿念他听不见的诗,他看着那扇总也关不上的窗户,看着那滑稽丑陋的风铃,闭上眼的时候好像能听见风碰撞蜗牛壳的声音。
“叮——”
“叮——”
声音就真的有了形状。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闻祈啊。”茵茵半梦半醒的,呢喃他的名字。
闻祈拽着她的头发,茵茵的头发在太阳下面晒过,有一股热热的味道,他说不出话,只在月光下描摹她小小的鼻头和因为倦意而闭上的双眼。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
“……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闻祈突然睁开眼睛,看见门口出现两个人,马世聪举着一个很大的花盆,里面是被他养死的枯掉的花,他表情很激动,一边大喊一边拿花盆扔闻春山:
“不准你欺负哥儿——他是我的好朋友!”
闻春山直接被砸倒,后背血淋淋一片:“哪儿来的神经病!”
马世聪才不管那么多,他身子壮实,吃得多,力气大,直接往闻春山身上压,坐在他身上扇他的脸。
江稚茵看见室内的血,两行眼泪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腿都有点软掉了,一边大喊让外面的邓林卓报警,一边拖着双腿走过来,两只手都打着颤,捡起掉在地上的助听器,颤颤巍巍地塞进闻祈的耳朵里。
她环住闻祈的脖子,衣服上都蹭了血,江稚茵在哭,声音变了调,哽咽到听不清:
“我们和好……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所以你要活。”
剥夺去的声音重新被归还。
闻祈开始大口呼吸。
人们常说,人生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呼吸,是学习感知,是得到爱。
婴儿在出生之际爆发出第一声啼哭,然后他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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