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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心意(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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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涯一愣,从这一句话中读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渐渐心乱起来,低着头,手上活计不停,替项知节将伤处包扎妥当,还不忘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将正事办得差不多了,乐无涯沉一沉气,准备开口。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蓄谋,项知节偏在这时候软声软气地开了口:“老师,我让你为难了吗?”

乐无涯想说的与这个新问题堪称背道而驰。

他正思索着要回应他哪个问题,项知节就疲惫已极地枕在他肩上,用梦呓般的温柔语调道:“老师为难的话,就当我从没有说过这话。”

乐无涯:“别跟我耍赖啊。我抱闻……我抱明秀才,我为难个什么劲儿?还抱出错来了?”

项知节摇头:“不是老师的错,是我的错。”

“又是你的错?”乐无涯戳了他脑门一指头,“你这么喜欢认错啊?”

项知节谦逊认错:“我错在看老师抱住闻人约,心里会不舒服。”

乐无涯:“……”

项知节虚心请教:“老师,这是因为什么?”

乐无涯把脸别向一边,偷喝了一口热水,因为心虚,突然变得端庄和少言寡语起来:“……这个老师也不知道。”

他从小和小凤凰在一起,从共骑竹马一起到铁马金戈,算是在他身上启了蒙。

那段感情因着种种原因,在最好的时候无疾而终。

在那之后,他就藏好了满腔情绪,谁也没再给过。

虽说是教不严、师之惰,可他当初身为人师,向来是循规蹈矩,从没教过孩子这件事!

……当初。

这两个字不免触动了乐无涯的回忆。

他当真认认真真地反省起来,自己有无错处来。

在他的记忆里,小六从来是个不醒目的孩子。

虽说身处九重金户、长门宫苑,但在乐无涯看来,任何一个孩子,刚一落地就被送离母亲和亲生兄弟身边,都是可怜的。

偏偏旁人都觉得他来了个好地方。

庄贵妃的身份和家世,皆是双重的贵重,虽说是个孤拐性子,但从不对这个孩子做出什么要求,他愿意上进,那就上进;愿意纨绔,那便堕落,左右从她这里得不到一句赞美,也得不到半句贬损。

他长成什么模样,全听凭他自己的心意。

以至于宫中姐妹齐声夸赞她教子有方时,她常常数着道珠,一脸莫名。

……她压根儿也没教过什么啊。

宫闱里妃嫔的议论,是小七的母亲奚嫔学给他、而他又转述给乐无涯的。

小七和他的母亲关系极好,母子两个在一起蛐蛐咕咕的,能聊上很久。

奚嫔本名奚瑛,娘家是八大皇商之一,专为皇室提供棉纱。

“皇商”这个名头说来好听,但于皇家而言,皇商所供的货物要比皇商本人要更尊贵、更能上得了台面。

若非奚瑛美貌绝世,以她的商贾出身,是绝入不了宫闱的。

然而,奚家也没打算送女儿入宫,若非美名远扬,受了官员推荐入宫,她大抵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她是家中娇养长大的,养成了个爱吃爱玩的懵懂性子,尽管美貌,亦少风情灵慧。

她只得宠了近一年,自从生下一对双胞胎后,便沉寂了下去。

大儿子刚一落地,就被抱走给了高位嫔妃,她也没什么反抗余地,还要拖着产后的身子去向庄贵妃道谢。

在那之后,她似乎是聪明了一些,再也不在小七面前提起小六,权当自己只生了一个。

可也是自那之后,她就格外关注庄贵妃的一举一动。

以她聪明得有限的脑袋,是感觉不出自己此举背后深意的。

但小七懂得。

在教十三岁的小七骑马时,小七的嘴巴也不老实,絮絮叨叨的:“我娘很想念他,可他呢,什么都不知道,从来不去看我娘。”

乐无涯一边替他牵马,一边道:“他没法去。”

“怎么?有人绑着他了?”

乐无涯望着前方,说:“他如今是庄贵妃的儿子。”

“那又如何?”

乐无涯干脆利落道:“你别在这儿跟我装傻啊。”

于皇家而言,多子多福,双诞呈祥,本是上上吉兆。

不过,因为皇家当真有皇位要继承,若是双胞胎面貌过于肖似,那就不大妙了。

虽然不至于脑子进水,杀了一个,但这二人一般是于大位无缘的。

结果,老皇帝偏偏把小六记到位高权重的庄贵妃名下,显然又是犯了他那抬一踩一的老毛病,看不惯这后宫里有过于亲厚和睦的兄弟。

既然看穿了他这套心思,小六也只能和生母划清界限,相见不识。

否则,一旦孩子表现出“不孝不顺”来,皇上自是不会和武将出身的庄贵妃和两个亲生孩子过不去。

唯一能做他出气筒的,就是出身不佳的奚瑛。

小七还想再说话,乐无涯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腿上:“腿夹紧了。要是你摔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命可就没了。”

小七本来好端端坐着,被拍了这一巴掌,却险些翻下马来。

坐稳身子后,他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皮笑肉不笑道:“老师,你就喜欢护着他。”

乐无涯没好气地:“不护着他,我护着你这笑面虎?你不去平白咬别人两口就算好的了。”

小七:“好,我这就去咬他。”

乐无涯:“你敢。”

小七笃定道:“你就是喜欢他。”

乐无涯就见不得小七得志的样子:“我就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抱回家去,怎么样?”

小七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乐无涯一扭头,发现项知节不知何时来了马场边,怀里抱着一本星象典籍,手足无措地对他微笑。

……

乐无涯迟疑地想,难道是这次?

不对,自己只是在背后替他说了说话,不至于如此吧?

乐无涯沉吟着,把时间线再往前回溯了些。

难道是他十岁那年?

……

那年冬日,小六偶感风寒,没能来上骑射课,窝在书房里温书。

乐无涯下课后去探望了他,趁授课的师傅不在,趴在窗户边,问他今日吃些什么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小六一本正经道:“多、饮水,多食、清淡,不讲,口腹之欲,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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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乖乖地答:“橘子。”

乐无涯若有所思,哦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小六赶上前去,用鼻音囔囔道:“尚食局,没有。问过了。”

乐无涯一捋他的脑袋,把他捋得一个倒仰,神采飞扬道:“瞧好吧。你老师无所不能。”

不多时,乐无涯回转书房,真的从袖里排出两颗硕大的鲜橘。

小六眼睛一亮,用仰慕的眼光看着乐无涯。

乐无涯为人极其浅薄,对他人的仰慕神情最是受用。

他大咧咧坐在小六的桌子上,嘚瑟地给他剥去白络,美滋滋地看小团子吃橘子,感觉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看,生病吃点自己喜欢的,好得最快!”

橘子的清香让小六干渴的咽喉舒服了很多。

他崇敬地望着乐无涯:“老师从哪里摘来的橘子。”

乐无涯挺得意地对他比划:“昭明殿殿后,有好大一棵橘子树!”

小六:“……”

他不再多话,更加卖力地吃起来,试图毁灭证据。

……

想到此处,乐无涯摇了摇头。

应该也不是这件事吧。

好像挺无关紧要的。

那难道是南苑猎苑那次?

……

十五岁的小六追着一头麋鹿跑得远了些,却不小心掉入了一口枯井。

那枯井本就不显眼,前些年因一个看守南苑的小太监失足溺死,才遭废弃,偏偏填井之人也是个惫懒的,只在井口盖上了一块木板、加了一把锁。

天长日久,木板朽烂,旁侧又生出一蓬荒草,将井口遮了个严严实实。

乐无涯此时已不任教职,只是挂了个少保虚衔,但会猎时还是忍不住时时踮脚张望,想看看自己的两个爱徒斩获几何。

见小七得胜而归,带回了五只麋鹿,小六却久久不见归还,乐无涯心下担忧,便找了匹马,偷偷去寻小六。

许是心有灵犀,又许是他命里有此一劫,乐无涯一路逛到了枯井附近。

眼见荒草凌乱,倒伏的方向颇不寻常,而小六的马在不远处安然地垂着脑袋,遛弯吃草,乐无涯便径直下马,一面叫着“小六”,一面拨草向前而去。

小六落井,是因为失足。

() 乐无涯则纯粹是因为眼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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