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窥看(三)(1 / 2)
孟札其实也不明白,为何主上会突然找到自己,让自己拦下小县令采买的石料,把他带到关内,还点明要让他在席上提及冉丘山之屠。
他私下里已经打量了小县令无数眼。
此人个头堪堪抵到自己的下巴颏儿,除了绣花枕头似的长相,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来。
无奈,王命难违。
况且,冉丘山屠杀,他是亲历之人。
到了他这个年纪,总爱回顾些过往的灿烂事迹。
见几人齐齐望向他,想听听景族的奇闻轶事,孟札颇觉畅快,开始像他少年时最爱嘲笑的中年人一样,忆往昔辉煌岁月。
而隔壁的赫连彻一下下敲打着桌子,比他想得更长,更远。
……
母亲生下鸦鸦,身体稍稍康复,便径直投入治军练兵的大业。
赫连家并非景族王室一脉。
当时,景族王室奉呼延氏为主。赫连家是景族与衍族的混血,全情效忠于呼延氏。
赫连氏骁勇善战,男女出生便在马背上,戎衣作常服,弓马猎天下,常有“横厉如隼,敏慧如鸦”之美誉。
赫连彻的父亲赫连昊昊因连年征战,新伤旧伤化作数不清的沉疴旧疾,无法再上战场,那么便理所当然地轮到母亲达樾身先士卒。
他们二人是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早已互为骨血。
达樾一心扑在军务上,刚生下来的赫连鸦,便归了赫连彻抚养。
赫连彻与一些负责军务后勤的军妇住在一起。
她们生性豪放直爽,没有大虞那么多繁文缛节束缚着,再加之赫连彻只是个孩子,她们并不怎么避讳他,因此他经常能见到她们给孩子哺乳。
偏偏鸦鸦出生时,这些军妇的孩子都活蹦乱跳地长大了。
没了奶水,赫连彻只能自力更生,见弟弟喜欢咬些什么,便把手指洗干净,蘸了羊奶,一点点喂他。
鸦鸦的性情并不闹人,总眯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懒洋洋地偎在他怀里,发呆、睡觉,或是仰起头看他。
赫连彻被他看一眼,心就要化上一次。
可他也有一桩苦恼:
偶尔鸦鸦会把自己这个哥哥当母亲,在他怀里找奶吃。
赫连彻最怕他这样,因为被其他军妇瞧见,他一定会被笑话;不阻拦他,他的胸口就会痛得要死。
……偏偏他还舍不得打。
拉他一下耳朵都舍不得。
就这么拉拉扯扯、打打闹闹中,兄弟二人感情日笃。
他一心一意地教他:“叫哥哥。”
赫连鸦说不了话,只对着他笑。
赫连彻把自己用来编头发的红檀珠子缠在赫连鸦的手腕上,诱惑他:“叫哥哥,这个给你。”
他持之以恒地教导着鸦鸦,即使舅舅达木奇嘲笑他,这么屁大点的小孩子,叫阿妈都是勉强,你还教他叫哥哥,还不如给他唱山歌。
说着,达木奇就扯着破锣嗓子吼起了山歌。()
赫连彻忍受不了他这样聒噪,双手抱着孩子,试图用脚驱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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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赫连鸦很喜欢达木奇的山歌,格格地笑起来。
达木奇顿觉新鲜:“哟,这小小子识货!还没人欣赏过本将的歌喉呢。”
见鸦鸦不烦他,赫连彻便格外开恩,允许阿舅留下来了。
达木奇亮开喉咙,唱起了一首小调:“一壶老酒肩上背,我骑着马儿等那姑娘来追,追出来的是我的娘诶,她把巫符拴我身上,叫我早日回——”
赫连鸦静静地听着,一脸的神往。
一大两小就这么并肩坐在河边上,看清澈的河水汩汩流向远方。
赫连彻想,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然而,说到底,赫连彻毕竟是个孩子。
他玩心重,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见过的一切好东西都送给鸦鸦看,让他高兴,叫他欢喜。
但赫连彻知道,阿妈必不会同意的。
于是,某一日,他偷偷带着赫连鸦,进了附近一座城关,叫做冉丘关。
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这毕竟还是在景族境内,大虞与他们在铜马、清源一带对峙良久,一时半刻,绝不可能推进至此。
这是弟弟第一次离开军营,赫连彻选了一块漂亮的蓝色布匹,上面绣了一小朵无蝶花花瓣。
他打了个襁褓,把赫连鸦斜挎在自己胸前,自认为万无一失后,便兴冲冲地抱着鸦鸦走街串巷、东闯西游,买了许多孩子的玩具,和一个纯金的长命锁项圈。
天色渐晚。
赫连彻有些饿了,用一只盛羊奶的小壶喂饱了鸦鸦,一边走一边同他玩儿。
他平举起胳膊,学着舅舅驯鹰的姿势,把鸦鸦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近来,赫连鸦已经学会了稳稳地坐着,可一个半大孩子的胳膊未免不够稳当,他身体乱晃、东倒西歪,却偏偏总能在将要滑倒时稳住。
赫连彻看他真是可爱死了,像是阿舅小时候送自己的不倒翁大阿福。
区别是大阿福有无数个,鸦鸦只有一个。
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走到一处大街与巷道的交叉口,肩膀忽的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有人用景族话同他说:“阿宝,你怎么在这儿?”
赫连彻听这声音不熟,陡觉不妙,头也不回,迈步就要往前逃。
谁想,从咫尺之遥处,一柄寒芒直捅了过来。
肩膀被贯穿的剧痛让赫连彻身子一软,还没来得及嘶吼出声,就被一个人夹抱起来。
另一人从斜刺里塞了一块手绢,堵住了他的嘴。
第三个人往他后肩一拍,将他双臂的关节都卸了。
一个亲热到可怖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阿宝,逛累了吧,跟阿叔走。”
赫连彻迅速被他们挟带到无人阴暗的深巷之中。
从噬骨的疼痛中苏
() 醒的赫连彻(),被他们像一堆垃圾一样⑼()⑼[()]『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抛在了深巷尽头。
赫连彻跌入灰土,一身狼狈,后背痛不可当。
即使双臂脱臼,他还是本能地要抬手,回护身前的弟弟。
谁想,他肩膀猛地一轻。
……有人用刀挑断了他系在身上的襁褓。
赫连鸦滚落在地,摔出了短促的一声哭喊。
赫连彻眼看自己如珠如玉地养着的弟弟就这么被摔在地上,心痛欲裂,双膝跪地,挪动着双腿,发誓一定要把他护在自己身下。
可他行动不便,终究是慢了一步。
那捅了自己一刀的人先于他把鸦鸦从地上捞起来,用匕首拨开襁褓,打量他的长相。
赫连彻愤怒已极,仿佛能听到全身血流轰轰的声音。
眼前黑影幢幢,混合着流入眼中的血,天地间又变成了弟弟出生那天的样貌。
……血红血红的。
其他二人齐齐瞧向那抱着婴儿的人。
他大概是三人中的头领。
赫连彻奋力昂起头来,想看清他的面容,奈何失血太多,浑身无力,委实是做不到。
那人显然也有些犹豫,沉吟半晌,才用景族话下令道:“宰了。”
话刚落入耳中,赫连彻便被人踢倒在地,前胸被搠进了什么东西,骤然一凉一痛。
他眼中的夕阳快速下落。
世界堕为一片漆黑。
……
赫连彻的运气没有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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