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1 / 2)
华都·古祭塔。
宏壮斑驳的七层塔身孤寂耸立在碧空之下。百阶之上的殿门旁,白色石柱上的盘龙舞凤经过百年洗礼,亦已残破不堪。
狂风带雪,妆点了塔边破碎石块的缝隙,一辆黑马金帐的马车徐徐行至塔前。
“大胆,凭你们也敢拦我?”
“这……陛下勿怪,国师特意吩咐过,无论任何人也不能……”
“住口!都给我退下!”
雪中,少年天子拂了细羽金袖,不由分说硬闯上塔。士兵左右为难不敢太过阻拦,只得让出一条路来。
塔顶经过之前大战的浩劫,原本巨大的五芒星阵早已乱石嶙峋,周遭零散着天动仪、火动仪、机星盘等等仪器残骸。
一身紫衣的姜郁时静坐塔上,更明显比之前更加苍老疲惫了许多,眉心沟壑、面无血色,连原本几缕白丝的头发如今也花白一半。
他此刻正佝偻着身子,守在浅紫色水晶球和沙盘前,眼中是深沉阴鸷的一潭幽深,对着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灯火。
晏子夕气喘吁吁爬上塔顶,就看到国师满是青筋的手捧着裂纹遍布的月光珠,正咬着牙低声念念有词,似乎正在试图榨取手中月光珠上最后一丝力量。
犹记年少时,他看到国师手中那颗珠子,曾是非常艳丽的血红色。
而这些年,一如国师斑白的鬓发,与他快速流逝、即将榨干的生命一样。那血红慢慢褪色成淡淡的月光色,甚至变成了接近石头的灰。
“师父!”
少年天子急急向国师跑去。
“师父!您大愈刚醒,当好好卧床修养才是。怎可擅自下地,滥用法力?”
等他近身,姜郁时已颤抖着指尖从珠子里催动起一抹月色,整个人气息不稳,额间更是遍布虚汗,晏子夕再度心疼:“师父,您实在是……”
月光被引出投射在紫晶球上,里面出现隐约人影。
西凉铁骑正在越过冰原。
像一支庞大的雁阵遨游碧空,又像是奔袭的狼群驰骋在一片茫茫的白色大地。
燕王彩织毡衣,一头编发银色飘扬。他与身后将士的脸上都涂了大片彩绘,看不清其真实样貌,却是一如既往意气风发。
“……西凉燕止。”
国师低声喃喃,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发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紫晶球内画面开始闪动模糊,直到国师坐不住倒下,“哇”地骤然喷出一大口血来,染得眼前沙盘一片血红。
“师父!!!”
在少年天子的怀中,姜郁时短暂地死了一会儿。
不知多久,终究还是再度张开眼睛,灰瞳仰面对着碧蓝清空。
托南越王的福,古祭塔生生被打了个千疮百孔,穹顶洞开。今日又恰好天高无云,一片蓝色很是安宁。
只可惜那片安宁,很快便被晏子夕聒噪的哭声打断。
“师父
,师父……”()
还好,太好了,总算还来得及……呜……呜呜……您不能再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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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身上还沾着阵法的符灰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鼻尖和眼角都红红的,肮脏的眼泪噼里啪啦,纷纷掉在姜郁时脸庞、耳侧。
是的,肮脏。
晏氏血脉,天子皇家至高无上。
但在姜郁时眼里,却是这世上最肮脏、最可恨、最伪善恶心的玩意儿。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年的大夏,收复失地、百废待兴。亦是那一年的大夏,瘴气肆虐,百鬼夜行。
那一年的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暮色深深,幽幽深宫,无尽长梯,幢幢烛火。他一阶一阶爬上去,膝盖磨出血水,在每一阶上重重对着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长长叩首,无声哭泣。
他流着泪,流着血,用尽各种哀求,一遍一遍,只求天子开恩。
求人皇放过那个人。
放过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挚爱。
可长阶之上,星空冷锐如刃。那位大夏天子广袖金衣,遗世独立,宛如神祗。
却始终只是沉默。
最终,一切都结束了。
瘴气散去,云开月明。盛世重临,百姓安居。
唯独他什么都没有了。短暂如梦的幸福日子,和煦的日光,依偎的温度,小小的开满丹桂花的家,好不容易抓在手中的可以称之为“归宿”和“幸福”的东西……一丝泡沫都没有留下。
唯独他重新变回了一只无法超度的孤魂野鬼,落入黑暗深渊,长堕无尽炼狱。
恨吗?
呵。
远不是一个“恨”字能够承载。
所以他决定复仇,向那位人皇,向整个故事里推波助澜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处心积虑的始作俑者,每一个袖手旁观无能为力的庸才,每一个浑然无知的受益者!
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要死死咬住一切每一个人,撕扯、嚼碎,挤出肮脏的血水,甩出内脏和骨头。挫骨扬灰以后,还要追到阴曹地府、追到轮回转世。要那些人生生世世,都和他一样堕入漫长、永久、无穷无尽的不幸。
他更会一直嘲讽这荆棘丛生的命运,一切侮辱背叛他的人,甚至当初抛下他的人,不死不休。
他早就想死了。
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承受整个寰宇的不幸,那么多愚昧无知被保护的人却能享受寻常的烟火幸福。
所以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去死,他得拉上更多人。
无论是始作俑者,事不关己的路人,还是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无端阻碍他的那些人!
紫晶球最后一抹光亮寂灭了。
曾经阻碍过他的人里,有一个和这西凉燕王有些类似的、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凡人。
犹记当年,那人抱着法杖,笑道我不信命。
眼中流光溢彩。
() ……不信命,是吗?
可命途顺遂之人永远不会知道,被命运玩弄者,最听不得这种话。
一定要将说话者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才能写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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