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南越王都陌阡城,大雨。
倾盆雨声掩盖了哭声与悲鸣。
原本繁华的街道,房屋树木荡然无存。遥远、惨白、绵延无尽的天空下,仅剩一片平原烟雨中的荒凉焦土。
一面残破的“姜”字旗,孤零零插在地面。
旗帜下的泥土里,有一只被人抱过的残破布娃娃。雨水冲刷之下,娃娃脸上的污脏好似道道泪痕。
“国师姜氏无道妖法,毁我城池,杀我亲眷!”人群之中,爆发出凄厉的嘶吼。
“皇室重用妖邪,天道何在!”
“要报仇,一定要向姜氏报仇!”
“……”
王都一夜倾覆。侥幸活下的老弱妇孺由邵宵凌负责安置洛州,青壮年们则满怀悲愤,纷纷自愿跟随南越王顾苏枋去往边陲重镇沧澜城,誓同天子国师拼死一战。
北上途中,军队所到之处,陌阡城惨变、天子无道重用妖邪之事火速速传遍周边。
一时民愤哗然、流言四起,华都天子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名望再度荡然无存。
很快,军队到了沧澜城。
此处是南越前线粮仓。但很少有人知晓,近年来亦是满南越秘密军械重镇。之前洛州之战南越王支援月华城主的武器、粮草,皆是从此城运发。
洛南栀犹记少年时,曾与父亲一起来过此城。
如今不过六七年光景,曾经古旧的沧澜城,城墙已然高大到可以通入青云。巨大的花岗岩叠摞,冰冷肃穆、坚固无比。城墙上穆成排的白甲兵,是洛南栀从未听闻的一支队伍,甚至连他们手中武器都见所未见。
“……”
南越王顾苏枋在位七八年,说好听了是“仁慈安民、无为而治”,说难听了就是放任下辖州侯各自为政,没本事管不住。
如今看来,一切皆为假象。
无论是眼前这座雄伟的城池,还是陌阡城下那个巨大地宫,早就是摆在他棋盘的一环扣一环。
如今国师全部阴兵覆没、华都空虚,而沧澜城中却是做好战备,悲愤不已的大军修整一夜后,即将踏上北幽之土。
哀兵必胜、气势如虹,必能一鼓作气杀入王都。
月下的沧澜城,一片静谧,冷月如霜。
洛南栀的房中,茶榻上隔水温了一壶梨花白。
酒香如故,让他念起家乡。
可这乱世,却是尔虞我诈,没有尽头。
西凉、北幽、天子、东泽……无数势力各怀鬼胎,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片乱麻、防不胜防。在此洪流之中,人人如浮萍飘摇,茫然看不到归宿。
待明日,又会如何?
南越大军真的长驱直入华都城,就能擒下国师、重迎天子,收复民心终止纷争么?
还是又会燃起新的纷争,之后战火更猛烈地席卷四州?
不知道。
乱世多变,谁又能提前知晓。
【我会帮你复生,但……也请你替我救那个人,救天下苍生。】
那夜,大泽冰冷的泥沼,天际朦胧的月色中,他断断续续听到一个声音。
可是,要他救谁?又如何救?
没有人给他答案。
雕花窗里,漏下凉凉天阶月色。
美酒入喉,徒有涩然。
“抱歉,”他对着虚空月色,喃喃道,“南栀愚钝……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负担这苍生重责。”
“月神……若有知,还请收回这天玺之力。”
“便是将南栀性命也一同收走,亦无怨尤。”
“……”
没有回答。
他想他是彻底辜负了月神,他也实在没有旁人想的那么才德兼备。从来毕生所愿很小,不过是护好一州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里,依旧只有夜凉如水。
月色流转,无穷无尽。
……
西凉·松叶林。
重逢的喜悦被冲淡,慕广寒深觉上当。
被燕王捉上马是什么好事儿么?并不!本来黑衣尸将追杀的只有燕王一个,如今追杀的却是他们一双了。
纯纯无辜路人被拖下水,哎。
弄得他此刻以面向的姿势窝在燕王怀里,还得于颠簸的马背上全副贯注精神,替燕王警惕身后追兵的明枪暗箭。
“左边,刀斧。”燕王利落侧身躲开。
“右边,匕首偷袭。”燕王一扬手,卯辰戟金光一过,几只匕首狠狠刺入掠过的松树上。
黑衣怪物追,他们逃。
活似一对亡命鸳鸯,喋血又刺激,不是情人胜似情人。
真的,仔细想想,他俩一起放过灯、打过架、泡过温泉、亲过、同床共枕,如今又一起逃命。
正牌情人都没他跟燕王经历过这么多!
正想着,就见那追兵匕首暗器发完,居然干脆顺手拔树?
“啧,这僵尸贱人,偷袭还上瘾了!那么粗的树?”
砰——掷过来的巨大尖利松木被剑身挡开,慕广寒咬牙,以一个几乎拥抱的姿势堪堪护住燕王后背,双手手指都被震得发麻。
怪谁呢。
还是怪燕王啊!!!
上回送他武器,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了他这么一把只能近战和格挡广寒剑。
倘若大兔子能放聪明点,送他个广寒弩、广寒弓什么的,他此刻不就能反击那两个黑甲兵了吗?
然而,此话只怕也是空想。
毕竟通过他适才的一路观察,这两个黑甲尸将,一个用巨斧,一个用巨剑。路上随意就劈开一堆碗口粗的挡路巨木,那等蛮力着实骇人,目测不在燕王之下!
这就很不妙了。
慕广寒至今犹记洛州之战时,他曾眼睁睁看手下全数武将被燕王一人实力碾压,连他自己也被卯辰戟贯穿,生生只剩半口气。
当时,他就对“以力破巧”一词,有了
全新的认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好的谋略都会失效。而此刻这两个追来的黑甲将领?[((),就拥有的绝对的力量,连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燕王都不敢轻易应战。
偏偏这么恐怖的人,还不是单独一个追击他们,一来来俩!
可怎么搞?
为今之计,慕广寒寻思着再图谋与燕王并肩作战,将两尸将斩于马下,就纯属自不量力。
但也不能总一直这样逃吧。
总得想个点子!
马蹄下的青石路,越来越眼熟。燕王一路溜着这两将领,跑着跑着,竟又跑回了松树林里的水神殿。
慕广寒:“……”
很好,他大概猜到了燕王的计划了。
只是他毕竟不曾见过水神殿里面是什么样子,一时也无法判断这计划究竟妙或不妙。
算了,事已至此。
以西凉大型野生动物一直以来的战术直觉,他相信燕王有办法!
很快,青石路到了尽头,眼前,禁闭的西凉水神殿大门越来越近,近到慕广寒可以看清石门上生着的大片苔藓。
眼看就快一头撞上去了,他还在寻思这燕王要以何种方式打开这看似沉重无比的祭塔大门,忽听耳边汗血宝马一阵剧烈嘶鸣。
身边飞速掠过的景色,一瞬间都在脚下。
燕王一拉缰绳,连人带马直接飞上祭坛。慕广寒不觉屏息凝神,青云之间,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马儿能跃得那么高,竟接连几下跳上祭台,又踏着旁边的神像再度腾空而起。
那一刻目光所及,只有下面层层松林,与东边璀璨刺眼的日光。
然后他就这么被燕王抱着,完全不是从正门——而是从祭塔某处镂空的窗,滚进了水神殿里面!
砰砰砰。
下方,两名黑甲尸将猛地砸塔门,整座祭塔震动。
日光透过石窗,照得燕王的银发成了灿烂的金。他勾起唇,声音很愉悦:“我西凉汗血宝马,本事如何?”
砰砰砰,砸门声继续震天。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炫耀!
慕广寒无奈,在神殿冰冷的地面一咕噜爬起来:“这神殿之中,可有暗道后门,或能将那二人封住的机关?”
“没有。”
慕广寒:“……”
“那燕王是打算如何?”
他这么问时,已快速环伺了水神殿一番。
殿内的的颜色,是水玺一般的幽幽水青。与南越火神殿地宫的曲径通幽、一望无际不同,西凉水神殿地宫一眼倒是可以望到头,却明显向下极深,一层一曾原型的幽暗阶梯,围绕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渊口,里面尽是黑暗,仿佛直通地底。
“……”懂了!
看到那深渊的一瞬间,他就彻底明白了燕王的计划。
这两个尸将,不同寻常黑甲士兵,火烧无用,重甲之下斩首又太难。如此,纵然神殿中有许多隐蔽转角适合埋伏、设陷,只要他与燕王二人无
() 法确定做到一击致命(),就极容易被那两个大怪物反杀。
但?()?[(),烧不死,砍不动,总该有东西能伤到他们。
比如,万丈深渊摔下去,直接摔成一堆僵尸泥?
“这下面有多少层?”
“深不见底。”
有燕王这话,慕广寒就放心了,目光再度飞速掠过神殿,剑尖指出三处可以设伏的地方。
“一、二、三。”
“一处狭窄,运气好的话,那两人冲进来时马会撞在一起。如此不用我们动手,他们便会一起掉下去。”
“如若不能,你我埋伏二处,各自推一个下去。”
“再不行,等他们到了三处,你负责牵制二人,我从身后一己之力将他们二人拖拽下去,看到没?那下方有一个暗台。”
他指着下方两丈之处,有个不大不小一人见方的灯台,上燃悠悠一盏暗灯。
“我到时尽力跳过去,你再负责救我。”
此刻楼下石门,已发出钻耳的嘈杂声,这才不出片刻,两个蛮力怪物竟连那样厚重的石门都快要凿穿。
如此情势危急,燕王却点点头,忽道:“你饿不饿?”
慕广寒:“……啊?”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到大兔子在此情此景之下,居然还能从怀里掏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糖饼。
那饼上面沾染了一丝燕王的体温,颠簸了一路,居然还没碎完。
“狮虎城特产,很甜,你会喜欢。”
“……”
慕广寒很想说,我以前喜欢甜的,后来不喜欢了。
但毕竟盛情难却。如此诡异的场景下,燕王掏了饼,他也只能像是中邪一样,真的接过来啃了几口。
不愧是特产,是挺符合他以前口味。
直到把第一口饼吞下去,慕广寒才忽然觉得自己颠了一早上,确实挺饿,也同时才觉得这水神殿里实阴冷……正想着,燕王又把黑色披风裹在他肩上。
很好,倒是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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