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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躺平了 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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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只没有一直躺着,因她素喜洁净,问过薛大夫后,还把屋里烧热了沐浴过一回——

若不如此,她便觉得坐月子像是坐牢,又不干净又不能动。

李治边走过来边伸出手,媚娘则正好将手搭在他掌心:“陛下。”

昏暗殿中,她听见皇帝的声音重涩:“媚娘,朕明日要立忠儿为太子了。”

媚娘的手从搭在皇上掌心,变成了握住——才过了中秋,外头并不冷,但皇帝的手很冷。

“舅舅做了决定,朕亦然。”

媚娘轻叹:“我知陛下心苦。”

从前废太子事上,媚娘就曾感叹过,陛下对自己肯放在心上的人,还是很重情分的。

长孙无忌……

媚娘曾听不只一个宫人提起过,先帝驾崩的那一夜,陛下就伏在舅父肩上,两人对哭了良久。

且先帝崩于翠微宫秘不发丧,陛下自翠微宫归京护卫之事,都是长孙无忌安排的。

哪怕这一路行来,有过些性情不和,但皇帝是真的依靠过信赖过这个舅舅。

哪怕在昏暗中,媚娘也能看出皇帝的神情,虽是下定决心却实是消沉。

若是长孙无忌不曾插手储位事,不曾与柳奭等人来往,或许皇帝还能继续与舅舅磨下去,就像许多年轻新君与威重老臣一般,虽有分歧,但各自让步,磨合到一种两人都能接受的程度。

可现在,不能了。

“媚娘,你……”

皇帝还没有问完,媚娘罕见打断了他:“我早说过,会一直陪着陛下。”

“宫里这许多人,朕身边却只有你。”皇帝转头望着她:“可媚娘,这一回很难。”

“你,甚至是咱们弘儿,都要陷入其中。”成为朝堂博弈的一部分。

他才说完,便见媚娘毫无畏惧之色,似此事天经地义般道:“陛下已在其中,那我自然要陪陛下一起,难道还要躲在后面,甚至使陛下再费心周全于我吗?”

李治心中波澜稍定,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媚娘,陪朕一起吧。”

陪朕一起走入这风雨之中。

*

媚娘将九枝灯一一点亮,自然也看清了案上累累的三十卷《疏议》,正是太尉领三司朝臣编纂而成。

媚娘知皇帝不想再看了,于是将这些书一卷卷收回匣中去。

太尉。

媚娘将最后一卷书放好:某种程度上,长孙太尉成全了她。

*

“陛下要如何做呢?”

灯烛尽数点亮后,立政殿再次亮如白昼。

皇帝从暗格中拿出一封密信:“太子事先如此也罢了,媚娘先看看这个。”

媚娘看过后不由凛然,极郑重道:“陛下,若此事为真,确是要比太尉与立太子事更要紧些!”

密信是英国公李勣所上。

其上奏明一极要紧事——驸马都尉薛万彻对皇帝语出怨怼,更与荆王李元景等人相从过密,疑有谋反之心,请皇帝细查之防备之。

媚娘见此便与皇帝想到一处去了:若有宗亲要谋反,那比长孙无忌事更要命更要防范!

毕竟长孙无忌是要维护皇帝,起码是皇帝这一脉,他才能继续做‘元舅太尉’,能够立于朝堂之上。若是换了其余李姓宗亲为帝,皇帝要是第一个没有性命的,那长孙无忌绝对能混个第二名,都没人能跟他抢这个位置。

在应对宗亲谋反上,长孙无忌绝对会站在皇帝这边。

不过凡有涉及谋反事,一旦彻查必牵连甚广……

媚娘忽想起一事:“陛下可信得过英国公?英国公与薛驸马似从前就有旧仇。”

皇帝点头:“一来,朕深信英国公,二来,薛万彻此人,与他没仇的人少。”

薛万彻,不但是驸马都尉,亦是功臣将领,先帝曾说过‘当今名将,唯李勣、江夏王道宗、万彻而已。勣、道宗虽不能大胜,亦未尝大败;至万彻,非大胜即大败矣。’[1]

当然,先帝说这话时,已是贞观末年,便没有将他自己和李靖算进去。

能得先帝这样一句评价,也足见薛万彻实有战才与战功。

然而薛万彻实在骄横不会做人,无论跟哪位将领搭伙出征,必然与对方闹翻并被对方拼命弹劾。

甚至以英国公李勣这种老成持重,颇为谨慎的人,与薛万彻一同征过高句丽后,都被薛万彻搞得直接向先帝道:“薛万彻仗气凌人也罢,但其发言僭越怨望,罪不容诛!”

李勣一提此事,军中附议人实多,可见薛万彻人缘多差。

先帝也就将其除官,只留驸马都尉一职闲置京中。

“朕向来重英国公,薛万彻怨怼于朕,朕也素知——他也未怎么遮掩,自朕登基来,多以足疾难行为由,大朝会都屡屡不至。”

自登基来,朝臣、宗亲的一幕幕皆在皇帝眼前转过。

李治冷笑道:“宗亲与大将勾结欲谋反,太尉把持朝堂一言九鼎——可见,朕在他们眼里,大概除了‘仁厚温和’一无是处。”

媚娘再次握住皇帝的手:“陛下还记得咱们的小五十九吗?”

自从媚娘进宫后,当年他们在九成宫一起看的猞猁,待遇飞升,直接成为宫中兽苑的头号保护动物,恨不得吃块肉都十八人围着它转,如今都变成了一只胖猞猁,还是媚娘特与兽苑提过,才开始控制饮食。

李治点头:“自然记得。”

媚娘道:“陛下还记得它捕猎前的样子吗?”

李治点头,与媚娘虽是异口,然同时说出了一句话:“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2]

媚娘在灯下笑曰:“既如此,接下来的日子,我陪陛下放松一二吧。”

*

自立太子国本安定后,朝臣们渐觉,皇帝似乎有些懒于政事了。

原本皇帝在朝上会细问细查之事,如今也都直接点头,全然交付宰辅——甚至有种当年守孝不理政事的意味。

以至于如今政令皆出自三省。

说是出自三省,其实出自一人——

中书省负责拟成诏书(长孙无忌与柳奭为中书令亲拟)——门下省审查封驳诏书(于志宁来审自然不会驳回)——尚书省去执行(褚遂良不折不扣去按长孙太尉的意思执行)。

原本三省该互相牵制,如今却直接闭环了,还有别人什么事?

其余朝臣也罢,怎么都是当差。

然李氏宗亲怨声载道颇为不忿。

皇帝登基这三年来,一直厚待宗亲。

先帝周年时,皇帝还给所有叔王姑母兄弟姊妹都加了食邑。凡有年节更有嘉赏,宗亲若有不法事,皇帝能从轻处置也都从轻而决。

可如今,皇帝忽然撒手不管了。

宗亲们就觉得,简直要被长孙太尉欺负死了!

尤其是之前与长孙太尉关系不佳的李道宗等人,觉得现在于朝上说话,就像是空气一样。

从位高权重,变成说话无人理会,实在是难受。

宗亲多有上书,甚至直接去面圣者陈情者。

然而全都石沉大海,皇帝甚至跑出宫玩去了——

先帝在时,皇帝为追思生母文德皇后,起大慈恩寺,并请玄奘法师主持寺务。

今岁春时,玄奘法师曾上书请建一高塔,用于存放他从西域带回来的贝叶经文并舍利子等物。

皇帝允准。

此时正好塔成,皇帝便出宫去大慈恩寺为先帝与文德皇后祈福,并为此塔赐名‘雁塔’。

且不止去一次,而是常出宫与玄奘法师谈讲佛法。

朝臣们愕然:陛下怎么直接蹦到先帝晚年状态去了!

还是长孙太尉劝过,皇帝虽有孝心屡往大慈恩寺祈福,但佛法易移性情,还当适可而止,皇帝出宫次数才少了些——

等皇帝减少出宫次数时,已至永徽三年十一月。

皇帝当朝下旨,诏各宗亲(濮王李泰因病除外)皆入京同过新岁,以便来年正月大祭昭陵。

腊月,各州宗亲渐至长安。

谁料,还未到新岁,朝上便有石破天惊一大事——驸马房遗爱首告其妻高阳公主谋反,欲与人同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与之同谋者多为宗亲,诸如驸马都尉薛万彻,平阳昭公主之子兼驸马柴令武等人。

皇帝闻言惊痛伤怀:“朕之血亲怎会如此!”太尉于旁冷曰:“宗亲中多有不臣之人,陛下务必细察重审之!”

帝实伤感不忍闻,此事一任太尉。

长孙太尉雷厉风行,房遗爱所告者,皆没入大理寺亲审。

冬日京中,一片肃杀。

*

五日后的大朝会。

姜沃只觉得脑子乱的嗡嗡的。

今日朝上——

长孙无忌历数谋反人士,从罪证确凿的李元景薛万彻,一直牵连到只是与高阳公主等人有往来的吴王李恪与江夏王李道宗。

后两者哪里肯认,只在皇帝跟前喊冤:都是宗亲,哪里能没有过来往!分明是长孙无忌把持朝纲,蓄意连坐构陷李氏宗亲!

见长孙无忌被围攻,褚遂良自要站出来,道心有不轨把持朝纲的分明是李道宗,他曾掌兵权在军中颇有声望,却还要举荐门下省侍中宇文节,妄图涉三省事。

骤然被点到名的宇文节,刚站出来自辩了两句与江夏王无过密往来,就被人的叩首声打断。

转头一看,居然是刘洎之子刘弘业出来叩首喊冤道:当年其父刘洎为褚遂良所诬陷,如今他已有证人,请皇帝为其父洗清冤屈!

此语一出牵连先帝一朝旧事,朝上争辩声更多——还有与韦思谦交好的御史趁机拍砖想捞好友回京,就煽风点火道:“若褚相曾冤从前刘相,未必不冤旁人!还请皇上再查韦思谦被贬之事。”

而当年同随先帝亲征高句丽的李道宗,忽然想起一事,再次剑指长孙无忌:“当日褚遂良诬告刘洎,长孙太尉为其作保!不知又是何心!”

长孙无忌大怒:“事涉谋逆者安敢言此?!”

……

看朝上热锅鼎沸之势,姜沃手持笏板立在当地,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啊,整个晋西北乱成一锅粥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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