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要说他跟刘季,那缘分也属实是巧合。
当年他十六岁就离家游学,说是寻访名师,实则是少年意气,梦想着仗剑走天涯。
结果从没出过远门的他,甚至都没能走出泗水郡,就遭人欺哄设局丢了大半金银。
他年少时清澈单纯,蹲路边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明明一片好心,怎么就没个好报呢?
潦倒落寞之际,一壶酒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他抬头看去,发现那酒壶的主人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瞧着比他大上整一轮的样子。
来人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往他身边四仰八叉一坐,收回酒壶就是一大口: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你家里有人没了?”
他把酒壶又拿到他面前晃了三晃:“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
陆贾:“……你家才有人没了呢。我爹我娘好着呢,懂不懂避讳啊。”
没死人啊,那算了,没同情的必要,不值得浪费他的好酒。
刘季咂了咂嘴,收回酒又抿了一大口:“那你跟条死狗一样作甚?死生之外无大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这都想不通?”
亏他难得发善心,过来瞅瞅路边蔫头耷脑的流浪小狗,结果就这?
“什么死狗?那叫丧家之犬吧。”年少的陆贾不满,心下对这人言行之粗鄙有些看不上。
他小心的把蹲下时掖起的衣角又抽了抽,免得沾上地上的尘土。
刘季瞧他这副模样儿就是一阵大笑,“你们这群富家子都一个样,没别的,除了好骗,就是矫情。”
陆贾不乐意了:“谁矫情了?”他都能被家人放出来游学了,他可算不得不懂事的小孩。
“喝不喝?算老子请你。”刘季没说别的,只是把酒壶重新拿到了他面前。
陆贾一把夺过那酒壶,一心想证明自己,结果对着那被嘬得锃亮的壶嘴沉默了。
天杀的,这壶真脏,这人真不讲究。
他挣扎半晌,一咬牙,忍着恶心隔空往嘴里倒了小半口,却不出所料被呛得咳嗽连连,连眼泪都出来了。
刘季看得大乐,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好小子,看在你还算有几分意思的份上,我就带你混上几日,好好教教你书上教不了的东西。记得看好了,这,才是红尘人间。”
*
回忆完年少往事,陆贾先是不由面露笑意,随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咬牙切齿道:“天杀的刘季刘老三,你管偷看花娘洗澡、赌钱耍赖打群架叫红尘人间?”
想他当年一个学儒守礼、从小备受称赞的乖巧少年,愣是被这厮诱拐得当了他大半年小弟——替他拎肉打酒、站岗放风,还把剩下的那小半金银也全赔了进去。
得亏是原本提前联系好要拜访的夫子怎么都等不到他,致信他父母,才费力寻到了他,把他从堕落成沛县第二浪荡子的
边缘拽了回去。
他越想越是悲愤:“你甚至连第一次见面说请我喝的那壶酒,都是花言巧语从酒肆掌柜那儿骗来的。”
提起当年的荒唐事,刘季不由心虚摸了摸鼻子:“说什么骗啊,多难听,那叫赊。”
“赊账?那你倒是还啊,我说怎么我每回帮你打得酒都那么贵,合着你全让掌柜将账挂我头上来着。”
“嗨嗨嗨,咱认识这么多年的兄弟,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看我之前可曾来打扰过你?”
“那是你理亏!”陆贾仍是有气,气自己年少无知,易被人哄骗。
但发泄了这一通,倒也不剩多少气了,毕竟都过去十来年了,他自个儿都快而立了,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他打开家门,将刘季迎了进去:“你不在沛县舒舒服服做你的地头蛇,来这咸阳作甚?”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一样。我这不是挂了个亭长的职,受令要给骊山送刑徒嘛?”
“这千里迢迢把人送到了,总得进咸阳修整一二再回去吧?今日恰好在街上瞧见老弟你,就过来寻你喝个酒。”
陆贾显然不信这个说辞:“我信你个鬼,骊山离咸阳可不近,你一个修整能修整出几十里路远?”
“诶诶诶,子不语那个怪力乱神啊,别鬼不鬼的,好歹端一端你那个儒家的范儿。”
忙了一天的陆贾不耐烦看他搁这儿嬉皮笑脸绕圈子了,直接道:“你说不说,你再不说就别说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这么多年不见,瞧你如今这脾气大的。”刘季碎碎念道,“臭小子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嘿你这——”
“成成成,说正事说正事,老弟啊——”刘季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对这天下怎么看?”
他原本小日子过得挺不赖,身为比村长还高一级的正式吏员,县里还有一个颇得县令重用的人脉兄弟萧何罩着,没什么人敢找他不痛快。
每日里悠游自在,没事干就跑到小寡妇开的酒肆里骗点酒喝。
待无聊了还能借着公干跑到咸阳玩耍,瞧瞧始皇出巡的威风,感慨一下这才是大丈夫的排面。
更别提他近年跑到别人家耍赖蹭席,还阴差阳错蹭了个能干的小媳妇回来。
像这样都混到四十多了,他本当算是什么都有了,就等着努力几年再生几个娃养老也就是了。
可他最近却越来越不安,总觉得心虚惊慌,似乎天下将要大变,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要后悔终生。
陆贾给他倒了一坛家中最好的酒,笑话他杞人忧天:
“天下大变变不过天幕,天塌了也还有个高的撑着,以前有陛下,以后有殿下,只要不起战火,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毁得掉你眼下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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