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更(1 / 2)
江鹭认识那位老臣。
他回到席间,那位老臣目光冷不丁与江鹭对视,带着几分审视、疑惑。
老臣却没有上前与江鹭搭话,江鹭平静如常。
坐在贵女席间的姜循在得到玲珑耳语后,发现小世子去而复返。姜循朝贵女这边望,见杜嫣容与长乐公主都不在,恐怕那二人正是去“雨花台”和世子相看去了。
但是奇怪。
姜循知道但凡自己给出“雨花台”的讯息,江鹭便一定因为不想见她的缘故而去避免。可难道江鹭来禁苑,他不知道他自己是来与佳人相看的?
就算有姜循搅局,他也不至于回来得这么快吧?
除非……事情有了其他变故。
姜循心中这样想,慢悠悠地饮了一盏葡萄酿。
酒液微酸,她蹙了一下眉。
而就是她思忖的片刻,她再偷看时,便发现江鹭又不见了。
姜循:“……”
不对劲。
青帐飞扬,贵女嬉笑轻语。
坐在人旁的姜循静静饮了这盏酒,侧过脸望向玲珑。玲珑立即懂事低头,答复自己方才与江鹭见面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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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这一方再次离席,依然是那位老臣的缘故。
他在席间借周围臣子的交谈,知道了那老臣如今身份。而他喝盏酒的功夫,便发现那老臣偷偷溜走了。
琉璃盏中葡萄酿色浓味酸,江鹭喝得面不改色。
天上雷鸣再低低轰一声的时候,众大臣抬头看天;江鹭饮完酒,起身退席。
雨季将来。
雷鸣声让人心生恍惚,让江鹭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那位老臣的慈善面目——
老臣名唤章淞。
两年前,章淞只是礼部一个郎中,调往凉城做监军。
章淞年过半百,虽是监军,却对军务不闻不问,整日坐着喝茶听曲,活赛神仙。程段二家的年轻郎君们调皮,想戏耍这个监军,被段老将军拦住。
段老将军说:“凉城艰苦,章淞在东京被人排挤来咱们这里,水土不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你们要包容些。”
有年轻的郎君不服气,质疑:“小世子也是从繁华地方来的,怎么不像他那么麻烦?”
彼时年少的世子安静寡言地坐于廊后,不参与他们的嬉笑、吵闹。
沙扬鹰飞,天高云阔。小世子抬头凝望天上飞过的鹰隼,知道自己不属于凉城——
他只是被爹偷偷送去凉城的。南康王生气他为一爱撒谎的小娘子而萎靡不振,气怒他的不堪重用。南康王要他长大,要他在战场上“练心”。
荒野大漠必将教会世子成长,腥风血雨将铸造世子一颗千锤百炼、如水沉着、如冰冷酷的心。铁血战场会磨炼世子,教会世子何谓“不动心”。
世子不会永远待在凉城。辽阔大漠不是他的家,秦淮水畔才是他的归处。
那时候,
谁会料到以后的事?()
江鹭怎会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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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武将和阿鲁国王共陨火海,凉城分割于阿鲁国,大魏与阿鲁国结为“兄弟盟国”。边关百姓远走他乡,沦为游民;边关故友皆亡,死不瞑目。
章淞回到东京,一跃成为礼部侍郎。
这位礼部侍郎主持此年的春闱,成为这一年的“主考官”,将作为登科学子的“座师”,桃李天下。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多喝了两盏酒,意外发现自己曾经在凉城见过南康小世子。
章淞坐立不安,几息便走;又有几位大臣离席,江鹭片刻后,亦寻借口随大流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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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淞用了“醒酒”的借口,支走所有服侍的宫人,在一静谧宫舍中坐立不安。
他知道南康王小世子代父来京,为太子祝寿。
但他不知道,南康小世子江鹭,和他两年前在凉城程段两位老将军麾下的一位小将,长得一模一样。
那小将并不显山露水,可眉目端华宛如小神仙。没有人会错认容色过人的郎君,于是章淞见江鹭第一眼就胆寒,快速将江鹭与两年前的凉城事变联系在一起。
这可不好。
当年的人应该死光了才对。
所有人死光了,章淞才能心安理得地当好礼部侍郎,在东京过得风生水起。如果有凉城的“死人”想翻案,想查真相,今日许多人的平静日子都要没了。
何况那个“死人”是南康小世子。
南康王势力不小,小世子位尊至极,想要查的东西,旁人很难拦住。
不行,不能让江鹭翻出当年的事。
章淞在宫舍中徘徊数圈后,下定决心,悬腕握笔,俯于桌案前,开始书写一封弹劾——
弹劾南康王府,弹劾南康小世子。他要编造严重的罪名,譬如“圈地”,譬如“贪腐”,譬如“叛国”……
但是他又生怕这些罪名过于无稽,反而为自己招惹祸事。于是写了一半,章淞又持笔凝滞。
章淞喃喃自语:“若是小世子死得人不知鬼不觉就好了……”
身后传来年轻而清寂的郎君声音:“怎么死得人不知鬼不觉?派杀手,遣刺客?还是想办法放一把火,烧死他?”
章淞猛地回头,看到横梁上跳下一位郎君。
那人风神秀慧,眸若点漆,金玉其身。
章淞脸上肌肉颤抖,反应过来后瞬间要张口呼救,却见江鹭手一抬,一股劲力朝自己冲撞而来。
章淞被冲得撞到檀木桌边,一口气喘不上来,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朝他走来的江鹭。
江鹭扣住了他脖颈,垂下眼看他:“我有几句话和你说,章侍郎莫要大呼小叫,否则……我也很想杀你。”
未及弱冠的小世子说话平静面皮文弱,只是扣着他咽喉的手用力。江鹭就那么看过去,章淞才恍恍惚惚想起来:
南康王也是军功
() 累累啊。南康王的儿子,功夫又岂会差?
章淞目光浑浊,闷闷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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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淞哑穴被解开。
他是六旬老人,心里知道喊救命没用,宫人救他可能不如世子杀他更快。
但他想他未必危险——这是禁苑,这是太子的宴席上。江鹭岂敢杀人?
章淞慢慢平静下来,沙哑着声音:“真没想到,南康王不把你留在江南杀海寇,反而把你送去凉城。南康王不会和边北大军有什么交易吧?朝廷最忌讳这些武将勾结了。”
他暗自威胁江鹭。
江鹭却不在意。
江鹭看着桌上笔墨未干的弹劾书,若有所思:“凉城和谈果然有诈,是吗?”
章淞立即:“谁说的?!朝政大务,岂容你黄口小儿胡乱揣测?!”
江鹭置若罔闻:“害死将士们的人,凉城烧的那把火,有你一份力?”
章淞:“胡言乱语!他们自己失误,引敌寇入城,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介文臣,那些打仗的武夫又从来不信任我,我能做什么?”
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腰杆重新挺直。可惜他年事已高,面孔已经涨红,却还是佝偻着背。
章淞:“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世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也想误会,我还给了你机会,”江鹭看他,“我在梁上等了半天,你开始写一封弹劾书。你写到一半便苦闷,觉得弹劾作用不大。章侍郎,你想要我死。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去查那些事了,对不对?”
章淞嘲弄嗤笑。
他道:“那你错了——我背后的人,是太子殿下。凉城事没有冤屈!当年太子靠着此桩事获得圣心,打压了大皇子……太子殿下是胜利者,你想和太子为敌?”
江鹭睫毛轻轻一颤。
但他很冷静。
正如他爹希望的那样,他确实在战场上磨砺出了“不动心”。
唯有不动心,方可眼观八方,永立不败之地。无数故人的血肉换来他的醒悟,他哪有资格冲动易怒,被章淞轻易所激呢?
当年事——
大皇子本就主和,凉城也做好了和阿鲁国联姻的准备。但是那场火依然烧下来了。
那场火后,大魏兵力半颓,当朝太子殿下向上奏疏,提议献出凉城,好平息阿鲁国的怒火。
章淞开始游说,说自己的不容易,说朝堂这碗水的浑浊,说凉城当年事的不重要:“……小世子,如我猜的不错,你当年隐姓埋名到凉城,便是不希望世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真实身份太敏感,你不适合碰凉城。大魏和阿鲁国和谈,是两国大事,你不要为一己之私,害两国百姓一起受难……”
江鹭忽而抬头。
江鹭道:“不,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章淞:“我怎么不是?”
江鹭:“你若是太子殿下的人,当你发现我以前出现在当年凉城
中,你的第一反应,会是向太子汇报告密,让太子想办法解决我这个难题。我是南康世子,我的身份对你来说很棘手,只有太子有法子对付我。
“但你没有禀告太子。你试图用自己的手段解决我。
“你虽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但你一定是当年凉城事的得益者。你一定踩着尸骨向上爬,不然——你不会这么畏惧我,不会我一出现,你就知道我在查什么。
“章淞,你心中有鬼。”
江鹭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睛。
章淞几次试图插话,都打断不了。章淞最后面色难看,望着江鹭抬起来的眼睛。那是怎样的眼神——
一汪静水被滴入一滴血,血水汩汩沸腾,一点点晕染整双眼睛,平静被狂烈压住,疯狂的情绪向上溢出,流出水面……
“砰!”
章淞喉咙再次被掐住。
他碰倒了桌上的酒壶,酒水淅淅沥沥沿着桌木流,老臣的腰磕在桌木边缘快要断裂。但更害怕的,是脖颈上的威胁。因江鹭在一点点收力,分明要掐死他!
江鹭:“说。”
章淞:“说、说、说什么?”
江鹭:“同伙有谁,你做过些什么,你怎么得到的今天位置,你为什么不敢让我查。你因何而做贼心虚,因何而面目狰狞惹人厌恶——”
他一声声质问,分明语气平淡,眼中的火却烧得章淞战兢、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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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人来人去,都不太引人注意。
姜循亦离开了此处。
雨花台中,湖畔凉亭中,纱幔飞扬,有二女相携,窃窃私语。
二女正轻笑,忽听到慵懒而挑衅的女声:“看来今日的宴不得人喜欢,公主殿下躲懒也罢,连杜娘子这样八面玲珑的美人都要躲开啊。”
说话的长乐公主一僵——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她偷看一旁的美人。
杜嫣容倒很淡定,转身回眸,含笑望着来人。
长乐公主暮灵竹,便也鼓起勇气随杜嫣容一同转身,小声唤人:“姜姐姐。”
姜循还没有嫁给太子,公主不能称“嫂嫂”。公主自小便怵这位未来的美人嫂嫂。
可今日暮灵竹也不是太怕——毕竟,她旁边有杜嫣容。
杜嫣容一贯温婉有礼,未来太子妃带着侍从们大摇大摆地来到雨花台,她面色如常。
杜嫣容婉婉道:“循循,好久不见。上次见你,你似乎正被你爹赶出家门,落魄得很。”
杜嫣容语调轻柔,说话内容却如此,立即遭来玲珑的瞪视,以及暮灵竹的深吸一口气,惊恐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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