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演出好戏(1 / 2)
洛阳子夜,寒星在天,不见明月。
眼前这座归一山庄的庄门外看不见半个人影。
然而门旁守着的两个人,手脚粗壮,膀大腰圆,抄着手还抱着刀剑,冰冷的目光扫过谢危时,透着浓浓的警惕,还有……
一点掩不住的惊讶与好奇。
天教上下,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见过他,且还知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位“度钧山人”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然而这些天与他有关的传闻,却传得到处都是。
都说是公仪先生的死,疑点重重;此人非但叛教,还要恩将仇报,与教首起了龃龉;此次洛阳之行,便是教首终于要大显神威,出山来对付他了。
可谁能想到,传说中的度钧先生,竟是这般?
一身素净的道袍,虽有几分仆仆风尘之色,可墨画似的眉眼里却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淡漠。虽孤身前来,也无半分惧色。
更重要的是,竟不是什么糟老头子……
比起当初他们常见到的公仪丞,谢居安实在是太年轻了,以至于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只不过,很快先前进去报信的道童就出来了。
到得门口,倒还恭敬。
竟然向谢危躬身一礼,只是未免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道:“教首与那位姜二姑娘,一道恭候多时了,先生请进。”
满街空寂,吹从无人的街道上吹来,拂过谢危衣袂,飘摇晃荡。
他却是神情岿然。
也不多说什么,眼帘一搭,浑无半分惧色,不像是受人掣肘甚至即将沦为阶下囚的倒霉鬼,反倒有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镇定,仿佛进自家门一般,随那道童从门内走了进去。
在天教的这二十余年,他甚少以“谢危”二字发号施令,出谋划策,而是取“度钧山人”为号代之,为的便是他日潜入朝廷时,“谢危”这名字还干干净净,不致招来朝廷的怀疑,露出太多的马脚。
所以也很少去各分舵。
洛阳这座分舵,他并不熟悉。一路跟着道童走时,他便不动声色地朝着周遭看去,终于七弯八拐绕到了山庄的一座跨院。
外头举着明亮的灯笼,灯笼下头黑压压一片都是天教教众。
只听道童道一声:“度钧先生来了。”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落到了他的身上。随即,围拢的人如潮水一般慢慢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目光却一路跟随着他,虎视眈眈。
可谢危视若无睹。
他连看都没看这些教众一眼,径直从这条分开的道中走入跨院,于是看到了里面开着的那扇门。
万休子大费周折、处心积虑地将姜雪宁抓来,便是觉得度钧对这女人十分特殊,觉得天赐良机,或恐自己能抓住他的软肋。
只不过这从头到尾是一种猜想。
倘若谢居安收到他留下的信函后,今日置这女人的生死于不顾,没有前来,
他其实也不会有半分惊讶。所以,在亲耳得闻谢危来了,又亲眼看见他从外面走进来时,坐在椅子上的万休子不自觉用力地握了一下自己掐着那妙龄女子肩膀的手,不由大为振奋。
那妙龄女子可没料到,轻轻痛呼了一声。
然而万休子已将她一把推开了,双目精光四射,带着几分森然的寒气,迅速锁定了谢危,笑起来:“好,好胆气!你竟真的敢来!”
谢危立着,不曾见礼。
他甚至没有先向万休子看去,而是看向了姜雪宁。
自打听见道童来报说,谢居安已经来了,她心便往下沉去;此刻见得谢危走进来,更觉心都沉到了谷底。
姜雪宁还被绑在圆柱上。
连日来都是被药迷昏赶路,不久前又被一瓢水泼醒,她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憔悴,尚有几分未干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一双乌黑的眼仁望向他,眸光轻轻闪烁,仿佛有许多话要讲,偏偏都藏在了静默里。
谢居安这些天已经无数次地想过,在洛阳分舵见到她,会是何等情形。
大局当前,他当控制自己。
所以在将一切一切的情形,甚至是最坏的情形都在心里构想过一遍之后,他以为自己重新见到姜雪宁时,会是心如止水,不露分毫破绽。更何况,情况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坏。然而只这期期艾艾的一眼,含着点轻如烟丝似的愁态,便在他心上狠狠撞了一下,让他险些在这一瞬间失控,泄露那深埋于心底的戾气与杀机。
万休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看来你还真在乎这小女娃?”
谢危这才转过了眸光。
只消往万休子脚边上那委委屈屈、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扫上一眼,他便知道这屋里方才没发生什么好事,又一想到方才姜雪宁便在这屋里看着,眼底的霜冷便重了几分,却道:“教首传唤,岂敢不至?只是姜雪宁乃是朝中同僚的女儿,曾救过我性命,论情论理,都不该为我所牵连。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罢了,且也不是姜伯游府上很得重视的女儿,只怕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这是在撇清和她的关系。
只不过……
姜雪宁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丝狐疑,也不知为什么,见他镇定自若与万休子对答,竟莫名觉得安定下来不少:谢居安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仇还没报,当不至于真将自己置身于无法翻身的险峻,该是有备而来的。就这撇清关系的几句,便值得深思。
果然,姜雪宁能想到,万休子也能想到。
他岂能相信这一番鬼话?
当下便冷冷地笑了一声,不留情面道:“你在忻州风生水起,势头正好,为着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无关紧要的局外人’涉险来了洛阳,再撇清关系,不觉欲盖弥彰吗?你是什么人,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你敢一个人来,想必该想过我会怎么对付你了。教中对叛徒的手段,你是亲眼见过的。”
谢危没说话。
万休子盯着他,一双眼里透出几分歹毒:“当
年是本座救了你的命,让免了你命丧平南王刀下。人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倒好!本座这些年来悉心的栽培,竟然是为自己养出了一大祸患。恩将仇报,不愧是萧远的儿子,一脉相承啊!”
姜雪宁心头一跳。
谢危的面上没了表情,抬眸直视着万休子,拢在袖中的手,有一瞬的紧握。
然而他不是会被人激怒的人。
面临这般激将,也只是道:“你救我也不过只是想留一步好棋,他日好叫皇族与萧氏好看。既如此,这么多年,我在朝中为你斡旋,为教中通风报信,便已还了个干净。本就是以利而合,两不相欠,谈何恩将仇报?”
万休子勃然大怒,一掌拍了椅子扶手,忽然起身,抬手指着他鼻子便大骂起来:“好一个两不相欠!倘若你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我天教尽力也就罢了。可你当我不问教中事务,便是个瞎子不成?你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我有哪一件不清楚?明着为天教,暗里为自己!自打去了京城,北方诸分舵何曾将我这教首放在眼底?个个都成了你门下走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教主,有我这个义父吗?!”
年少时的谢居安,实是惊艳之才。
天教上下,谁能与他并论?
万休子初时带着这身负血海深仇的孩子回金陵时,倒没想过他有这样大的本事;眼看着他聪颖过人,心思缜密,只当是天教有了好大一臂助力,处处市恩,甚至让他协理教务,与公仪丞平起平坐,想要对方因此对自己言听计从;岂料他是个主意大的,明面上挑不出错,暗地里却野心勃勃,渐渐已成长为庞然大物,甚至连他掂量起来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原以为可以掌控,为自己卖命的人,眨眼成了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此恨谁能忍耐?
万休子憎恶他至极。
只是如今先没了公仪丞,后失了谢居安,天教上下未免有些人心涣散,且举兵造反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年纪大了,再如何重视养生,也不复昔年盛况,渐感心力憔悴。
相形之下,对谢危便更恨之入骨。
这一番话说得是火气十足,更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凛然质问。
然而那“义父”二字,落入谢危耳中,只激起了他心怀中激荡的戾气,甚至想起了那满是鲜血的宫廷、堆积如山的尸首,那种深刻在四肢百骸的恶心泛了上来。
当然竟然笑了一声。
他漠然提醒:“教首忘了,二十余年前,谢危已舍旧名,去旧姓,有母无父,有父当死。您的义子,姓萧名定非,现在京城享尽富贵。”
定非公子的大名,天教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教众们想起来都心有戚戚。
这一下有几个道童,似乎回忆起了那位混世魔王的做派,没忍住打了个寒噤,把脑袋都埋得低了些。
万休子听得此言更是差点一口气血冲上脑袋,头晕目眩!
那该死的萧定非这些年来不学无术,给自己添了多少堵,给天教找了多少麻烦!
他突然醒悟:“这混账东西,原是你故意挑的啊!好,好得很!”
谢危并不否认,只道:“我已如约前来,教首若要论罪,该如何便如何。姜雪宁您也关了好几日了,眼下该放了吧?”
万休子看向姜雪宁:“急什么?”
他冷冷一笑,竟然抬手示意旁边的道童:“来都来一趟,我天教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便请她在此处盘桓几日,陪贫道看经下棋,解解乏闷也好!”
道童们走上前去。
姜雪宁心中大骇,虽知道这糟老头儿是在用自己威胁谢居安,可眼见道童朝自己走来,也不免毛骨悚然,终是没忍住心里那股火气,骂了出来。
只咬牙道:“老妖道有话直说,站着说了半天都没叫人把姓谢的打一顿,我看不像是他受你威胁,而是你有求于他!装个什么大乌龟!你敢叫人动手动脚,姑奶奶脾气可不好,一个不小心咬舌自尽,看你拿什么做筹码!”
万休子没料想竟被这女娃一言揭破,面上顿时蒙了一层黑气。
道童们上去要堵她嘴。
谢危的身形终于晃了一晃,却忍住了没动,冷冷道:“别碰她!”
这些个道童都是在万休子身边伺候的,外围教众不知谢危手段,他们却是一清二楚的,听见这声音,几乎冻得打了个哆嗦,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向万休子。
万休子眉梢却是一挑。
他满意地笑了起来:“心疼了?”
谢危没回答,却道:“公仪丞是我杀的。”
他声音平静。
以至于乍一听,只以为他是在说什么寻常事。
然而等众人慢上一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只觉是平地里投下了一道惊雷,劈得人头晕眼也花,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就是万休子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回想起两年前发生的那通州一役,心里都不住往外冒寒气,伴随而起的更有一股泼天的怒火!
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公仪丞乃是他左膀右臂,对他忠心耿耿啊,甚至是他掣肘谢危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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