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约定(2 / 2)
谢梅虽不知晓其中内情,这些日子也看出了妹妹对这枚荷包是何等珍惜,如今却见她转赠给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
谢兰却不容她拒绝。她轻声撒着娇,口吻却强硬得很:“姐你就收下罢!莫非你是钱囊鼓了,看不上这区区一百文?唉,只怪小妹我不及姐夫出手那般大方……”
说着,她哀怨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收下就是。”推脱不得的谢梅没好气道,“小促狭鬼,我心疼你攒些体己不易,你倒好,编排起我来了。”
姐妹俩在被子里闹作一团。
月光幽幽透过窗棂,薄薄的清辉晕染了少女的眉眼,她惆怅的心头挂起倒计时。
与妹妹打闹的时光即将一去不复返。幼鸟长大后总要离巢,或许她只是先走一步。
……
八月初一,成亲前日,老徐氏领着三个儿媳前往薛家走完婚前最后一道流程——铺房,即在婚房中陈设衾帷、茵褥、器具。
初二,自镇上而来的迎亲队伍敲敲打打进了二桥村,为首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九品绯色官服,亲自前来迎亲。
若说科举上榜是大登科,成亲就是小登科,依照大齐的规矩,百姓成亲时,男子可穿九品官服,女子可着凤冠霞帔。毫无疑问,这是许多人人生最风光的一天。
薛家大郎薛玉章肖似其母,一张脸生得十分俊俏,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身新郎官的绯衣,惹得沿途围观的乡民频频探看,
嘴上都不住地夸谢家找了个好女婿。
迎亲队伍所过之处,喜钱飞洒。孩子们欢天喜地追着喜钱,吐出一串串吉利话。
薛玉章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谢拾与这位姐夫只见过一面,不过听大娘与大姐的话,似都对他十分满意。就连二姐谢兰也在小堂弟面前口不对心地承认:“……勉勉强强,至少比另外两个强。”
所谓的另外两个,指的自然是曾经与谢梅相看最后没能看对眼的两位姐夫人选。
谢拾从家人的描述中拼出这位未来姐夫的形象:虽是遗腹子,由寡母一手带大,性格却并不优柔寡断,反而很有主见,绣坊生意在他的经营下稳中有进。这样的人本该是长袖善舞的,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稳重、少言、沉着。
只凭薛玉章来提亲的那一日,谢拾所见的唯一一面,给他的印象的确是这样没错。
今日的他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不仅失了沉着,简直喜形于色。甚至于差点摔下马来,还好旁边的人扶了他一把。
院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的谢拾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幸万幸,喜事险些变成了丧事,自家大姐姐差点就变成寡妇了!
不过,等一身凤冠霞帔的谢梅从屋子里出来,谢拾不禁懊悔方才不该庆幸这般早。
眼前的男人分明是即将从自家抢走大姐姐的强盗,从此往后谢家永远缺失了一角。
身为嫡亲兄长的谢松背着谢梅一路来到花轿前,谢拾的目光则一动不动落在薛玉章身上,直到他的袖摆被人轻轻扯了扯。
转过头去,就见谢兰好笑道:“别像只斗鸡一样瞪着姐夫不放啦……”
谢拾:“……哼。”二姐过分了!世上有这么帅气可爱的斗鸡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
“你这就叫上姐夫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兰,活脱脱在看一个可耻的叛徒。
“不然呢?”谢兰无奈道,“像你脸上写的那样,给人踹走,把大姐抢回来?”
谢拾一时语塞:“我就想想……”
谢兰趁机摸了摸小堂弟的脑瓜,这可是十岁小三元的聪明脑瓜,摸一回少一回:“我知道你只是想想,不过姐夫可不知道。没看他动作都快了许多?”
——唯恐新娘被强留下来似的。
谢拾:“???”
“这种傻瓜居然抢走了大姐……”谢拾嘴上嘟嘟囔囔,却迅速跟上送亲队伍。他随行在花轿一侧,身量虽小,气势却挺拔如山。
花轿中的谢梅笑了笑:“……”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拾哥儿还是个孩子啊。
聚散无常、生离死别的道理,成熟的大人已经无奈接受,只有孩子才会一再抗拒,不肯面对现实。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哪怕十岁的秀才公,终究只是小孩子嘛。
……
谢梅的婚事办得十分热闹。
谢拾考取秀才的余波未散,偏偏他又不曾办酒席,无从上门
与之结识的人只好不约而同将婚宴视为结交谢拾的契机。
尽管不少人都是冲着谢拾来的,不过谢拾既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一心与他交好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明面上自然都是祝福两位新人天作之合,“顺带着”恭贺新娘子的堂弟中了小三元,真乃双喜临门……一时宾主尽欢、笑语满堂。
谢拾给认识的人都发去了喜帖。包括几名师兄与前段时间才结交的同县读书人,其中既有秀才、童生,亦有童试落榜之人。
——只这一班受邀而来的读书人就坐了两桌,瞬间提升了宾客的平均文化水平。
薛家人简直受宠若惊。
尽管如今的谢家不比薛家阔绰,可只凭这两桌客人,便瞬间甩了薛家十八条街。
而这就是小三元的能量!
谢拾甚至不必特意放一句狠话,更不必叮嘱什么,聪明人自该知道一旦欺负了他姐姐,得罪了他这个小舅子,下场会如何。
薛玉章自然是聪明人。
他身边的朋友也是聪明人。见状,在薛玉章过来敬酒时,朋友啧啧两声:“摊上一位如此护短的小舅子,薜兄可是惨了。”
薛玉章收回目光,悠悠道:“爱屋及乌,小舅子如此护短,该是我之幸事才对。”
他爱护妻子犹嫌不足,又怕什么?
·
或许聚散离合的确是人生常事。
才送走了大姐姐,接下来谢拾又不得不面对更多离别——昔日同窗数载的师兄弟们,唯有他一人考上府学成了生员。换而言之,往后大家无法继续在一起念书了。
依旧是白身的方朋、吴跃、王临与擦线考上童生的赵自新转入镇上王秀才的私塾。
而徐守文则另有打算:
“我爹不是留了荐书?我欲往青崖书院附读,两年后再参加院试。”
且不说山长是徐夫子的恩师,即便没有这重关系,只说青崖书院在湖广声名远播,院试录取率年年攀升,有心举业者便不可不去。
若非王临几人自觉才疏学浅,难以通过青崖书院的入门考试,必然也要去试一试。
夜色渐浓,宾客尽散。
这人间也没有不散的宴席。
第二日一早,谢拾赶到码头,送徐守文离开。师兄弟二人一同念书多年,连节假日都很少分开,从前徐守文被小师弟监督着一起学习还嫌烦闷,如今却是万分不舍。
谢拾何尝不是如此?
再如何不舍,离别总会到来。
码头上,见谢拾脸上失去了笑容,郁郁寡欢的小模样,徐守文主动开口道:“再过两日阿拾你也该去府学了罢?可惜我不能送你了。”他说着倒真有几分遗憾。
“这么说却是我运气好,还有机会送师兄一程?”谢拾收拾好心情,露出个笑容。
初秋的凉风中,他举起手来,深深一揖:“青崖路远,愿君珍重。师兄此去,前程自宽。”
徐守文却趁其不备拍了拍他的头,在谢拾抬头怒瞪时三步两步飞快上了船:“等着罢,两年后咱们师兄弟再会府学!到时你若不是府学第一,可别说是我小师弟。”
——倒不是徐守文擅自对他严格要求,而是到哪里都卷得飞起的小师弟若是到了府学却落在后头,除非是被人调包了罢!
他说得豪气,谢拾应得爽快。
“那就说定了。”
舟船远去,惟留余音。
“——两年后,府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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