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舌战(1 / 2)
“谢卿平身。”待谢拾抬起头来,就听见天子笑呵呵地开口,语气中透着长辈般的和蔼,“你可知道此番为何召你入宫?”
虽是问话,天子言语间的随和却将倾向表露无遗,倒像是特意与他拉近距离似的。以至于威严的面孔此时竟透出几分亲切。
谢拾心头莫名生出奇怪的错觉。
他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很快便发现大殿一角的案几,以及堆放在上头的几样杂物:蓬松的羊毛,一小块玻璃以及一瓶黑灰。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谢拾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从容答道:“原先不能确定,现下大概知道了。李中堂曾以互市之事问策于我,臣确有几分浅见,不料有幸上达天听。”
此前谢拾确实不能肯定。毕竟他只是个官场萌新,虽然自认见多识广,但内阁中的大佬哪一个不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与北虏的和议中如何做到利益最大化,想来他们比他更明白。就算他提了一些建议,谢拾不认为没有他的建议阁老们就想不到。
可能他唯一能做出的贡献便是拿出当下大齐不存在的技术,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搬运工。
现在看来,他好像妄自菲薄了。
“不愧为国之储相。”翰林向来有储相之称,以为未来的阁老备选,但能成阁老的终究是少数,天子的金口玉言可谓分量十足,俨然已断定谢拾不可限量的前途。
这还没完,天子尤嫌带给大家的震撼不够:“大齐人才济济,来日数十年无忧矣!”
此言一出,几位阁老打量谢拾的眼光又不一样了。
昔年二苏兄弟中试,宋仁宗不惜发出“吾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的感慨,今日天子之言,岂非异曲同工?
看来以后得重点关注这个年轻人了。如此想着,他们不免又羡慕起李岱的运气来。
收了个好学生,连带着他自己都在陛下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事前谁能想到?
几人暗自嘀咕间,天子已经问起话来。
当初在李岱面前说过的话谢拾又说了一遍,这回是经过整理,更有信服力的说辞。
尽管此前李岱已经代为转述过一遍,但两个人的思维终究不可能一模一样,李岱的转述不可避免会掺入他个人理解的私货。从谢拾的角度出发,自然又有所不同。
最重要的是,涉及科学技术原理,李岱一概不懂,只能照本宣科或是一笔带过。而谢拾却是当场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
天子与几位阁老听得似懂非懂。
但他们都提取到了关键要素。
“碱液?”首辅何万年代替众人发问,“谢修撰的意思是,自然灰能制成所谓碱液,而炼制琉璃与羊毛净化皆与碱液有关?”
谢拾对这位首辅不免刮目相看。
时下许多读书人都看不上奇技淫巧,但何万年意识到此物于国有利,便能不耻下问。
他认真答道:“何首
揆所言无差。不过此类碱液实则杂质颇多,效用不高。若能提升工艺,制出纯碱,方为富国之基石。”
富国之基石?这个评价可不一般!那纯碱究竟有何等神效?莫非能点石成金不成?
众人尽皆动容,惊疑不定。
这年轻人该不会是在说大话罢!
李岱猜出几分众人的心思,他主动发问,也算是主动替谢拾解围:“何出此言?”
谢拾答得流畅:“学生曾与有道高人共探造化万物之学。纯碱乃诸般物质变化不可缺少之物,可谓无数工业之基本原料。其可以制皂、造纸、炼琉璃、冶铁……乃至食品、医药等诸多领域,都有其效用。”
他寥寥数语间,已勾勒出宏大蓝图。天子与几位阁老不约而同想起谢拾的那篇策论,其中曾提到“治本之策,在技术革新”,如今看来,即便策论被压下不提,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心中却早有规划。
谢拾所勾勒的未来对众人而言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既有财富的诱惑,又隐藏着未知的危险,谁也不知一旦前往是好是坏。
这是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
殿内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只有谢拾越说越是激动的声音。
每一句话都仿佛“叫嚣”着技术革新。
天子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好像并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谢拾便畅所欲言。
自从幼时在梦中见识过人人衣食无忧的仙境,他就很难忍受现实的贫瘠与落后。他心中无时无刻不燃烧着改造世界的火焰。
即便知晓以自己当下刚刚入朝的地位,不可能说服天子与群臣接受自己的想法,涌动于心间的火焰仍是驱使着他义无反顾。
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希望。即便这一次失败,还可以尝试下一次、下下次。
他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
而这份由年轻人勾勒的新世界蓝图,无疑冲击到了老年人的神经。尤其是守旧派。
谢拾站在这里,从头到脚都透着危险的气息,他年轻蓬勃的朝气与一往无前的冲劲对不同的人而言,或是希望,或是威胁。
——又是一个何万年!
——不,何万年远不及他离经叛道!
资历深厚的守旧派魁首张澎张阁老只觉得老朽的心脏砰砰跳动,紧迫感袭遍全身。
——不能让他继续蛊惑天子了!
他不禁重重皱起眉,语重心长地开口:“年轻人,勿好高骛远,以至误入歧途。生财有大道,先贤之述备矣。旁门小道,固然一时得利,殊不知大道之途已远。”
听他这么说,谢拾就不乐意了。纵然是内阁阁老,也不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他神色一肃,整个人顿时锐气十足:“何谓小道,何谓大道?还请张阁老教我。”
这还用问?每个读书人都能回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为大道。”
张澎如说过千百遍般脱口而出。
迎接他的是谢拾连珠炮般的发问:“既如此,敢问张阁老:身何以修?家何以齐?国何以治?天下何以平?大道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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