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1 / 2)
娴月憋着一股气,下午就回来了,桐花宴最后一天,云夫人没去,她身上有些不好,娴月于是就也在云夫人院子里休息着,陪着她。京中传言再怎么肮脏,云夫人也是正经的侯夫人,住的院子比柳家的还好,院中一棵大桐花树,她躺在里面休息,和娴月说些闲话。
她也知道娴月是有点生气的,眼看着到了傍晚,笑道:“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他倒也没做错。小张大人素来在朝堂上也不是爱搅合事的,这叫惜身。”
娴月只一句话:“我听不懂,我又不读书。”
云夫人劝她不动,也只好笑笑。换了卿云一定要再劝,但云夫人不同,她也是过来人,知道美貌的女孩子娇纵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试试小张大人的心性,要是这时候就受不了,如何渡过婚后的山高水低呢?
小张大人果然还不知道危险,傍晚老老实实来跟云夫人告别,云夫人有意给娴月方便,嘱咐了他几句“山间风凉,年轻人虽然身体好,也要注意保养。”“家里如今是谁管家?庄子上四时送过来的东西,都要按节令做了吃,才是养生之道。”
张敬程本来就是尊敬师长的,如今老师不在了,听了师母几句教诲,更是恭恭敬敬,心中感激不已。见帘后人影经过,知道那是娄娴月,刚好云夫人说道:“花信宴统共也没剩几场了,小张大人选好了没有?告诉了我,我也好早做准备呀。”
张敬程顿时红了脸,唯唯诺诺了几句,就退下去了。
他倒讲礼,虽然心潮澎湃,也目不斜视的。但刚走出门,外面的台子上就站着娄娴月,穿的是人人都知道她爱穿的绯色衣服,里层是锦,外层是绡,晚间风凉,她偏这样穿,绡衣被吹得遍体生凉,张敬程再守礼,也忍不住提醒一句。
“师母说得也对,最要紧是保养身体……”他到底是读书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软话来。
娴月可不像他一样局促。
“你是跟我说话呢?”她一上来就要刺他:“我还以为张大人是大忙人,没时间说话呢。”
张敬程也不知道她因何生气,不好离开,也不想离开,抿着唇,站在那里,呆呆的倒也显得挺可怜。
娴月看似大胆,其实事事都有名头,让人挑不出错来。像今日的交谈,里头有云夫人身为长辈坐镇,身边又有丫鬟桃染,传出去也不怕人说。
娄家的大丫鬟也个个有趣,月香跟着卿云,也是正正经经跟个夫子似的。如意跟着凌霜,学得整天皮痒,没有她们不敢干的事。但最机灵聪慧,胆大心细,还属桃染。丫鬟能做的事她做,丫鬟不敢做的事她也做得得心应手,她是娴月奶妈的亲女儿,哥哥小九在门房当值,她把一家子收得服服帖帖的,都为娴月如臂指使一般,实在是娴月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个眼神都不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她门儿清。
这样僵持的时候,她就知道出力了。
“小姐,也不能这样说,”她假意劝道:“张大人今日可是辛苦了的。”
“是吗?我倒忘了。”娴月这才正眼看了张敬程一眼,还福了一福,道:“今日马球场上的事,多谢张大人替女孩子们夺花了。”
换了凌霜,或者任何一个熟悉娴月的人,这时候就知道要退让了,她的语气听起来甜如蜜,实则已经杀气腾腾了。
也只有张敬程这呆头鹅了,还当她是真心道谢,还道:“不算什么,只是小姐们以后东西要收好,就免了许多麻烦了。”
桃染闻言都皱眉,娴月还一脸平静地问:“张大人觉得是东西没收好的问题?”
榜眼虽然是读书人,但这个反应还是有的,意识到娴月应该是不喜欢自己那句劝告,解释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姐千金之尊,犯不着给小人们做谈资。”
他怕娴月听不懂,还补充一句道:“我听姚文龙他们那些人,私下说的话,有关于小姐的,实在难听得很。”
娴月这下是真恼了,桃染在心里叹一口气,走到一边,因为知道自家主子要骂人了。
果然娴月立刻就怒了。
“真有意思,听张大人的意思,倒是我的错了。”
“不是说是你的错……”张敬程连忙解释。
“不是我的错,那该是姚文龙他们的错了吧?”娴月直接问到张敬程脸上:“要是你觉得他们有错,你就该制止他们,当场提出,没勇气提出,就做缩头乌龟,别反过来教训我,就比如这手帕的事,男人捡了女孩子的东西,不完璧归赵,还拿去赌花。这不是地痞流氓的行径?你要是君子,见不得这个,嫉恶如仇,你就当场怒斥他,不和他同流合污。你要是普通人,不想管闲事,你当没看见,对谁都别说话。你对姚文龙没话说,反过来在这教训我们女孩子要收好自己的东西,不是助纣为虐?你以为你赢了个帕子,就能来教训我们了?那你和姚文龙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张敬程被她骂懵了,关键她这次骂比上次还有道理,是卿云都当着众人说出来过的,自然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娴月并不放过他,又道:“再者说了,他们议论我,不代表他们就拥有力量,我没有。他们议论我,因为他们垂涎我,又得不到我,所以嘴上过瘾。挂在嘴上,恰恰说明他们求而不得,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我一个正眼,你竟然觉得是我受了损伤?怎么,男子东游西逛信口开河都没事?女孩子被说说就掉价了?姚文龙巴不得我理他一下呢,我看他不过如同看一条哈巴狗罢了!挑货才是买货人,难道被他们说几句,我反而有错了?”
张敬程被她的话惊得张口结舌。
“你,你怎么能说自己是货呢?”
“真好笑,我不当自己是货,别人就不当我是货物了?难道要跟张大人你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觉得被他们说几句闲话就是侮辱,还自省起来?他们看我是垂涎三尺,我看他们看不上眼,谁更高贵些?”娴月怒起来整个是活色生香,桃花眼里水光潋滟,道:“别人当我是货,我当他们也是货。别人当我是人,我才当他们是人,他们用容貌来评判我,我也用家世人才去评判他们。他们谈论我,我也谈论他们,谁又怕谁?”
张敬程早知道她有她出格的地方,但没料到那出格下面藏着这么锋利的思想。
“那婚姻呢?难道你对婚姻也是这想法吗?”
“我没有这想法,婚姻对我来说就不辛苦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嫁人就不需要遵从三从四德了?我就不用鬼门关走一趟生孩子了?不过是说,我白送,我就不是货了,白送人家更不珍惜,我不如当连城锦,就算皇帝想摧毁一段连城锦,也要掂量掂量后果。再者说了,男人当我是货,我也当他是货,他要我三从四德妇容妇功,我也可以催他建功立业力争上游,他有他的女诫,我有我的圣贤书,我催他忠君爱国,鞠躬尽瘁,大家都是货,不过是以物易物罢了。”娴月言语锋利得很。
张敬程被她说得沉默了下来。
“能不能不当对方是货呢?”
娴月笑了。
这才是她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前面那段,其实是卿云的理念,她哪做得了停机劝学督促丈夫上进的事?她是要做人心尖子上的珍珠的。要的是不计得失义无反顾的爱,至死方休。但她自己偏不说,还要张敬程自己问出来。
“有啊,我爹娘就是,我娘不会催着我爹去钻营,她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就去争取了。我爹也不介意外人说我娘抛头露面,不会用外界的标准来衡量她,外人面前两人还互相打掩护呢,因为他们看见的都是对方的人本身,不是别的东西。所以互相体谅,互相包容,做彼此的底气,这才算一个家。”
张敬程显然也心生向往,但毕竟是未婚男女,读书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我们能不能这样”的话来,抿着唇站在阶下,不知何处传来琴声,十分悠扬。天边火烧云正灿烂,落了小张大人一身晚霞。
娴月笑了。
她从来以退为进,垂下眼睛道:“不过我爹喜欢凌霜,我娘偏爱卿云,可见世上也无完人。”
张敬程立刻心揪成一团,想要说点什么,又一时想不到,娴月反而笑道:“别误会,我对他们并无意见,只是在为自己打算罢了。”
“我知道。”张敬程沉默一下,只说出了这个。
娴月仍然是笑,却收敛神色,道:“小张大人,别跟着我了,我要做我的连城锦,你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吧。”
张敬程刚想说点什么,她已经翩然而去,留他一人在阶下怅然而立。
桃染没想到她真就这样舍弃张敬程,疾走几步跟上她,两人绕过房子的转角,这处山居倒也雅致,都是竹做的门窗,糊着竹影纱,上无屋檐,下面却有一圈木台子,正适合赏月看花。娴月快步走在前面,桃染有点不解,她也知道,张敬程如今是娴月最好的选择了,赵修看似家境好,实则全是少年意气,心性未定,年轻人贪恋美貌是常有的事,但娶进门来能珍惜多久呢?越是现在神魂颠倒,越是不能持久,相比之下,反而张敬程看起来更靠谱一些。
“小姐,你真让小张大人去读他的圣贤书啊?”桃染一开口,就是对娴月了解得不行:“万一他当真了怎么办啊?”
娴月没说话,只是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带着桃染匆匆走过木台子,绕到山居的侧面,直接推开门进去了,这地方原有个小厅堂,摆着个琴案,刚刚的琴声就是从这传来的。桃染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站着个人,长身玉立,穿着的是捕雀处的衣服,捕雀处干的事狠,衣服却极漂亮,不像官员的暮气沉沉,而是玄色锦衣上刺绣翎羽,银绣辉煌,更衬得青年长身玉立,像一柄出鞘的剑。看那英俊面容,不是贺云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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