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她今天穿一件黑色紧身羊绒衫,高领包裹着天鹅般纤长的脖子,黑发披在肩后,露出素颜而清丽的一张脸。
这样的周琨钰有种平时不具备的肃然,看着辛乔在她面前翻菜单。
辛乔的眼神扫在每道菜的价格上,大概在想,这是她能承受的。
周琨钰轻声问:“想吃什么?”
辛乔合上菜单:“你选吧。”
她看上去很累。
周琨钰又问:“木木呢?”
辛木看辛乔一眼:“琨钰姐姐,还是你选吧。”
周琨钰回忆了下辛木的眼神曾落在哪几道点心上,掏出手机刚要扫码下单,辛乔递上自己的手机:
() “用我的。”()
以周琨钰的成长经历,她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日常生活的细节中,今天你付钱,明天我付钱,真有那么多需要计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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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接过了手机。
点了辛木可能想吃的那几道点心,又加了份砂锅的姜丝鸡茸粥。
店里这个点就她们一桌客人,点心很快上来了。
虾饺清甜。叉烧酥绵软。核桃包腻腻的落下胃,食物用最直接的慰藉驱走一身苦寒。
砂锅粥上来了,周琨钰盛了一碗递给辛木,又盛了一碗递给辛乔。
辛乔接过,道谢,低头沉默的搅两搅。
翠碧的葱粒伴着鸡茸上下浮沉,黏腻的米粒像谁化不开的心思。
周琨钰开口:“木木,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辛木叹口气:“前三我是有把握的,但第一到底归我还是田沅,真不好说啊。”
周琨钰:“她也像你每天这么用功吗?”
辛木撇嘴:“她才不呢,每天在教室拉着各种人聊天,好像她从来不学习一样,谁不知道她回家偷偷学到半夜啊。”
周琨钰挑唇:“她找你聊天么?”
辛木被一颗虾仁噎了下,垂两下胸:“我才不跟她聊天呢,谁有功夫搭理她。”
辛乔在对面埋头喝粥,默默听着。
往年在辛雷忌日这天,辛木都要消沉到泥里去,现在周琨钰这么逗她说着话,倒要不好少。
只是猝不及防,话题被抛到了她身上。
“你呢?”周琨钰并不抬头看她,低头看着粥碗里的热气,瓷勺一下下搅着,冷白的瓷光似与手指融为一体。
话却是对着她问的:“考得怎么样?”
辛乔也盯着碗里的粥,这一点上两人倒是有着惊人的默契。
辛乔据实以告:“应该还不错。”
周琨钰淡笑:“那就好。”
笑容里有一种真实的欣慰。
辛乔低头喝一口粥,烫着她舌尖。
这样笑着的周琨钰太温柔了。
在辛雷墓前介绍自己是辛乔女朋友的周琨钰也太温柔了。
面对这样的周琨钰,辛乔一肚子的话根本开不了口。
她想说,她去参加考试,并且全力发挥,是为了给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一个交代。
她想说,今天扫墓时看着辛雷的照片,她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是什么。
可所有的话被周琨钰的温柔、笑容、还有一碗暖暖的粥堵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
让她好难受。
吃完饭,三人一起回了周琨钰的房子。
周琨钰问辛木:“下午想休息一下么?我陪你看剧。”
辛木摇头:“我想继续学习。”
相较于去年,她心里没那么动荡了,也能顺着既有的生活轨道继续前行。
只是握着笔低下头之前,她瞥了辛乔一眼。
辛乔并不觉得
() 自己多敏感,但她居然瞬间领悟到了那一眼的含义——
辛木是想问,这样慰藉着她的周琨钰的温柔,她不会失去吧?
辛乔总不至于闹到跟周琨钰分手吧?
辛乔默默无言。
周琨钰坐在餐桌另一边工作,陪着辛木。
辛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瞧了会儿窗外的风。
忽然站起来:“周琨钰。”
“你能跟我来一下房间么?”
辛木全程埋头奋笔疾书,当一个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称职背景板。
周琨钰站起来。
辛乔走在前面,周琨钰沙沙的拖鞋声响在她身后。
辛乔推开门,卧室里窗帘紧闭,一片浓重的黑里,都是周琨钰身上的香气。
唯一的光来自周琨钰身后的走廊,等周琨钰跟着她走进,轻轻掩上身后的门,屋里的光就消失了。
辛乔转了个身,两人相对站着,隔着微妙的距离,能听闻到彼此的呼吸。
周琨钰没开灯,轻声问:“你要找我聊什么?”
她早看出来辛乔有话要说,一直哽在喉头。
等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了,辛乔才发现白日里的黑终究跟夜里是不一样的,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黑,更接近于一种浓度很高的灰。
两人好像站在黄昏时河道上的一片雾里。
辛乔忽然伸手,攥过周琨钰的手腕。
周琨钰全无防备,几乎是跌入了辛乔怀里。
辛乔顺势搂住了周琨钰的腰,紧紧的,直接吻了上去。
她吻的迫不及待,胡搅蛮缠,周琨钰并没问她为什么这样,停滞了一秒,便开始回应她。
辛乔后退的脚步很凌乱,柔软的羽绒被承接了齐齐跌倒的她们。
辛乔仰望着周琨钰的脸,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闭上眼,反而能感受到周琨钰微颤的睫毛,清恬的呼吸。
辛乔耳里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可屋里暖气融融,她迅速开始出汗。
周琨钰是沉默的,略快的呼吸替代了她所有的话,纯黑的带点香火味的紧身羊绒衫被丢到一边,柔滑的皮肤汗腻腻的。
向侧前方顷身,拉开床头柜抽屉,把什么东西丢给辛乔。
这免去了辛乔洗手的麻烦,她睁开眼,看不清周琨钰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在这两人坦诚交换灵魂的时刻,她被一种灼烧且真诚的本能驱使着,叫了声:“周琨钰。”
周琨钰垂手捂住她的嘴,连掌心都濡湿。
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客厅里辛木安静的写着卷子。
辛乔开不了口了,直到她怀抱里拥住周琨钰。
周琨钰躺在她臂弯里,往后拨了拨自己的一头长发。
直到呼吸完全变匀,周琨钰用与平时一般柔和而冷静的声音道:“说吧。”
辛乔反而默默无言。
周琨钰:“你迟早总要说的,不是吗?”
“你不是那种能忍住的人。”
辛乔心想:为什么她是这种人呢。
可若她不是这种人的话,周琨钰一开始还会喜欢上她么。
辛乔在黑暗里张了张嘴。
“我……”
周琨钰静静等着她开口。
“关于转不转岗这件事,我一直很纠结。直到今天去给我爸扫墓,我想清楚了。”
“以前我挺怨我爸的,觉得木木都这样了,我爸为什么一定要在一线,就这么想当英雄吗。”
“我爸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他笑了笑,说,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这双手,天生就是干排爆的呢。”
“那时候我不理解,现在轮到我自己,我好像才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说。”
她抬起自己的手:“周琨钰,我这么多年,经过了多少训练,你知道我是挺犟的人,都苦到差点哭出来,人人都说,我是天生的排爆手,我的技术和心态就是比别人强,哪怕受伤以后,我也有信心练回之前的状态,这是我的底气。”
“我不是想听别人吹捧我什么的,也不是想要逞英雄。等我以后的经验,真的能去坐办公室,去优化流程、去保障更多排爆手的安全了,那时候我心甘情愿。可是现在,不是我非要在一线,而是我知道,我还只适合在一线。”
房间里灰暗弥散,侵吞两人的心跳。
“你是在跟我谈以后吗?”周琨钰终于开口:“可我是个医生,我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你根本就说不清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说完这句,周琨钰沉默下去。
辛乔蜷在她怀里,听着她的心跳,知道她此时的沉默里,是一种化不开的悲伤。
那些春风里飞扬的柳絮,和那些把整座城市染得如漠北的下沙。
那些踩在脚底簌簌作响的落叶,和古老宫墙与城河被枫叶染出的一片红。
那些冬日里落满肩头的雪,和走在其中便向往一起白头的展望。
那些她们本可以静看流逝的时光,和本可以携手经历的日常。
此时在周琨钰心里,都变成了摇摇欲坠的积木。
不知什么时候辛乔会用意外抽出底部的一根,所有积木轰然坍塌。
辛乔说:“这就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位置上,就像疾病爆发的时候,所有人都戴着口罩闭门不出,你们医生却要往隔离区里去,那时候你能不去吗?”
“你这是偷换概念。”
周琨钰这样的状态,让辛乔心里被一种无边的恐惧所淹没。
淹没她的海潮来自她心底深处,也来自辛木开始做卷子前望向她的那一眼——
她们都如此害怕失去周琨钰。
辛乔突然道:“我不想跟你分手。”
周琨钰:“我说要分手了吗?”
辛乔:“你现在是没有说。”
就像辛乔曾定义过的,说到底,周琨钰是个好人,她此时仍那么温柔的搂着辛乔
。
但辛乔知道,往后对她出意外的恐惧,将日日夜夜压在周琨钰心头,直到有一天周琨钰无法承受,两人渐行渐远。
辛乔必须现在就跟她说:“不是你自私,是我自私,可是周琨钰,你能不能不要跟我分手。”
“我会拼了命的训练,你知道我是最好的排爆手,我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危险的。”
“你曾经不是想听我求你吗?我求你,好不好。”
“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彻底认清了,她并非永远正面积极,她也会惶惶沮丧、满心恐惧。
她垂着头喃喃道:“我爱你,周琨钰。”
周琨钰温柔揽着她的肩:“你真的很自私,辛乔。”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
辛乔默默无言。
从小因为辛木身体不好,她们家一直家境不算宽裕,后来辛雷去世,处境更是艰难,辛乔懂事得很早,“自私”、“任性”、“提要求”这些词从来与她无缘。
她唯一的一次自私,却被周琨钰残酷的驳回。
其他人的残酷,或许是因为不够爱。
而她们的残酷,却恰恰是因为彼此的深爱。
周琨钰用那样温柔的声音无比残忍的通知她:“因为我也很爱你,在你许诺的明天到来以前,你继续待在一线的时间,让我怎么度过呢?”
“对不起,我没办法承受这样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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