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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殿下,我们郡主偶感风寒,府医交代了,不能出声。”
李妙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带着鲜明特征的狐狸眼睛,身上穿着藕粉色裙。
身旁丫鬟代为传话,将一封信交到太子手里。
“这是我们郡主写给殿下的,还请殿下过目。”
李瞻忙打开信,只瞧一眼,便是瞳仁微缩。
只见信上写着几个字:我只做皇后。
他心下一骇,立刻将信折起来,抬头问:“永宁妹妹,你……这可是你亲手写的么?”
李妙桐轻轻点了点头,丫鬟出声:“我们郡主的意思是,殿下若是做不到,便不要来娶她了。”
“可、可我……”李瞻神色为难,说,“早晚有一日,你也会是……我的皇后的,你知道的。”李瞻压低声线,显然知晓此言大逆不道。
丫鬟言之凿凿:“殿下,我家郡主不要早晚,只要那枚凤印。”
李瞻张了张嘴:“我……永宁妹妹。”
李妙桐不与他多言,深深看他一眼,扭头便走。
丫鬟道:“郡主要回房歇息了,殿下请回吧。”
李瞻是个正人君子,做不出在瑞王府内伸手拦住她的事,脚步停在原地,脸上露出苦恼之色。
虽注意到金潼今日有所不同,但李瞻鲜少见他穿这样粉嫩的颜色,只以为是女儿家恢复本色,加上生病,比平素要瘦弱两分,他没想过有什么不对。
李瞻再次低头看了看永宁亲手交给自己的信。
“明敏,我只做皇后。”
皇后……
父亲身体硬朗,要轮到自己做皇帝,恐怕还要等十几年、二十几年。
李瞻将这信撕得粉碎,权当是没看见,从瑞王府回宫后,却是食难下咽。
张仲达步入东宫后,听见袁公公道:“太子殿下又在睹画思人,今日一天都没吃过饭了!张师傅,您来得正好!快去劝一劝吧。”
“殿下又在睹画思人?”张仲达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为个女人如此,当真是……哎。”他叹气。
袁公公一脸发愁地说:“自从前两日去了一趟瑞王府见了永宁郡主,便是如此了,不知道郡主是对殿下说了什么。”
入殿,李瞻坐在画前发呆。
张仲达走到跟前时,李瞻方才察觉,起身行礼:“张师傅怎么来了?”
“西域高僧横死狱中,百姓谩骂指摘,这几日朝堂局势不明,满朝文武皆不敢言,臣特地来看看殿下。”
张仲达意有所指,却见李瞻坐下,目光还流连画中人上。
张仲达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是一个永宁郡主,她就是再受瑞王恩宠,殿下天潢贵胄,想要直接要了便是!何苦如此?”
李瞻眼波清澈,有些苦恼:“张师傅……你不知,我不愿为难永宁妹妹的。”
张仲达一脸荒唐:“这么说!郡主还不愿嫁殿下?
”
“永宁……她没说不愿,不过……”李瞻语气一顿,“我想让永宁妹妹做皇后。”
张仲达面色一凛。
他这回来便是试探此事的。
李瞻心思单纯仁善,绝不可能做弑君弑父的大逆不道之事!
为成全大局,脏事只能自己和韩肃来做。
怕只怕到时事成,殿下得知事情真相,反而怪罪于自己。
没想到,太子自己也有这等心思?竟还是为了女人。
这就好办了……
张仲达心思电转,压低声线说:“殿下若想要娶郡主做皇后,臣……倒是有一计。”
“能有什么计策?这根本就是无解的事,父皇正值壮年,我……”也就是同张师傅,李瞻才敢说这些,但也不敢多言。
张仲达垂首附耳,在他耳畔说:“陛下病危,殿下若是登基,郡主就是皇后。”
“你……!”李瞻面色大变。
张仲达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言:“殿下若是信任老臣,只需静待时机。”
“不可!”李瞻用力摇头,面色严肃,“张师傅休要胡言,你是我的老师,这话是要诛九族的!”
“臣知晓……殿下当做戏言便是。对了。”张仲达转移了话题,“我刚从侯府过来,那黄道长医术高明,小侯爷已经睁眼了。”
“表哥醒了?”李瞻忽地站起,露出喜色,“太好了,我这就出宫,去看看表哥!”
藏蓝色的马车前,挂着长陵王府的黑色府徽。
马车徐徐停在镇北侯府的侧门,林金潼穿着侯府小厮的衣裳,从马车上急匆匆跃下,大步到侧门前。
里头吱呀打开门来,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一把将林金潼拽了进去。
“元昭哥哥!”林金潼急忙追问,“你派人来给我传信,说元琅动了,可是真的?”
“是,”元昭也在笑,“他前几日就动了,昨日睁了眼,黄道长神医妙手,说是你写的两本医书,对兄长的病情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元琅醒了?他睁眼了?”林金潼忽地怔然,眼眸露出欣喜,“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当然,这是母亲特地允许的,你是我兄长的大恩人,便是我们镇北侯府的恩人。多亏了你,兄长才能安然无恙……”
元昭没说的是,昨日元琅醒了,先是声音干涩地喊了母亲,喊了父亲,再然后,又问了一句:“我睡了多久,金潼……他来过么?”
元昭立刻说来过:“他时常来。”
“当真么?我便说,那不是做梦。他心里有我。”
窗外树叶凋零,满园萧瑟。
韩元琅身上披着白狐裘,许久不见阳光的脸庞苍白,脸上的胡茬刚刚修整过,仍是剑眉飞鬓的一张俊朗容颜,阳光落在脸上,将睫毛映照得根根分明,燃烧一般专注,望见元昭将金潼引入院中,元琅大喜,招手便让小厮搀扶:“快,你扶我起来!”
元琅刚刚苏醒,那
样大的创伤,他此时下地都颇有些困难,额头浮现汗水,撑着站在门边,见金潼抛下元昭飞奔而来,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接住,怀里重量一落,元琅双腿顷刻间一软,倒在地上。
却意料之中地感觉不到疼痛,有些眩晕。元琅抱住他,眼底溢满温柔,如灼灼烈日,唤道:“金潼。”
“我是在做梦么,你醒了,你醒过来了,元琅,你醒了……”林金潼撑在他身上,高兴得语无伦次,忽地意识到,“你才刚醒!你的头!”
他急忙伸手去碰元琅的后脑勺:“疼不疼?”
元琅“嘶”了一声,露出牙齿笑,说:“起不来了。”
元昭站在一旁,目光躲闪,语气有些尴尬道:“兄长,我让府医过来吧?”
“不必。”元琅挥挥手,眼眸分明明亮,“元昭,你先出去一会儿。”
元昭岂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跑了。
林金潼欲要爬起,手撑在他的头侧:“元琅哥哥,你没事么?摔得不疼么?”
“有一点,没事,”元琅长臂一揽,又将金潼搂到怀中,低低地喊了他的名字,说,“就这样吧,想抱你。”
林金潼应了声好,很乖,也没有动,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抚触:“你的伤好了么?疼不疼?”
“睡了好几个月,这些外伤都好了,再调理最多半个月,我就彻底恢复成你认识的那个模样了……金潼,你的手。”元琅敏感地捉住他的手腕,声音喑哑下来,“别这样摸。”
林金潼抬着头:“我动作很轻的,是把你弄痛了么?”
“就是因为你轻……金潼,”元琅目光灼灼,语气里意味不明,“我昏迷之时,好似记得你来过,你对我说,要我带你再去忽都诺尔。你要将嫁妆给我,可是认真的?”
林金潼愣住,也想起此事来。
“对不起……元琅,嫁妆……那是郡主的,我不能给你的。”
那是郡主的地契,不是他的,当初对元琅承诺之时,林金潼还是瑞王最宝贵宠爱的孩子,可如今已不是了。
“你不给我?那你要给谁?给太子?”元琅脸色拉了下来。
“不给太子……我给他做什么。”林金潼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那其实……也不是我的嫁妆,若我有比地契更好的东西,再给你吧。”
“金潼,我不是索要你那几张地契,”元琅眉眼变得柔和,“我要的是你,等我身体彻底好了,我带你去忽都诺尔,我们去骑马,去乘风,我给你弹马头琴……”
林金潼笑了笑,点头应了:“好。”
尽管他要回漠国了,却认为一时的离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重逢。
天下虽大,可他相信,他和元琅还会再见的。
元琅此刻苏醒,林金潼的心已落下大半。
元琅身体尚且孱弱,不宜吹风,韩侯和候夫人来,侯夫人特意感谢了他一番,并且委婉地希望他今后不要再来侯府。
元昭对金潼道:“你别往心里去,
我母亲那个人……她只是那么说话,但她不会真的忤逆兄长的意愿的。”
金潼摇摇头:“我知道的元昭,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兄长,过几日我派人送来,你记得给他。”
低声言语间,面前却陡然出现一个人,元昭飞快正色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元昭、你先,先下去。”李瞻抬手差他离开,元昭扭头看了金潼一眼,有些诧异。
“是,元昭告退。”
元昭一下去,李瞻大步走到林金潼面前,神色不安道:“我听见了……你方才和元琅表哥说话,金潼,你不要嫁给他。”
林金潼:“我不嫁给你表哥啊。明敏,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抬手摸了摸李瞻的额头,“这也不烫啊。”
李瞻是让张仲达给吓的。
张师傅竟然想让他篡位!他这几日都睡得分外不安。
今日在镇北侯府,看见元琅抱着金潼,说的那些话,他当真是心慌意乱。
李瞻目光定定地朝他说:“你想要的……我会给你的,一定会给你。你听我说,你不能……不能嫁给我表哥。”
他眼神带着执着:“我会给你的。”
“我不嫁给你表哥啊?”林金潼有些莫名,他赶着要回府,“我要回家了,我再不回去,就赶不及我四叔下朝了。”
走了两步,林金潼又想起来了:“明敏,上次说送你的狼裘,过几日我派人送到宫里给你。”就当是离别之礼了。
后半句没说出口。刹那间,李瞻脸庞犹如桃花绽放,嗯嗯两声笑开来。
深夜,一辆马车从镇北侯府出来。
冷风凌冽,元琅身着黑底白梅的鹤氅,脸色泛着病弱的红和白,他站在马车前,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手里用灰色麻布包着一个长柄之物,道:“小侯爷,这是方才从长陵王府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长陵王府?金潼送来的!快给我看看!”元琅将灰布掀开,露出里面一张约有半人高的白色大弓——
“这不是他最喜欢的弓么,从不离身的,怎么突然……送给我了。”元琅心底隐有不安之感,可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一旁,侯夫人撩起马车帘子,轻声唤道:“元琅,天色晚了,你大病初愈,不能吹风,快上车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去庙里祈福了。”
明日十五,侯夫人突然说要带几个子女出城去山庙里祈福小住几日,让主持大师为元琅洗去病气。
元琅是大病初愈,虽昏迷,可母亲的陪伴和担忧他每日都能感受到。
他并未多想,将金潼送来的弓背在身上,顺手问元昭讨要了纸笔,写了两行字交给小厮,仔细地折起来道:“春薄,你务必亲手将这信交到林公子手里。”
元琅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侯府门口,韩肃一身霜寒,绯红朝服,腰缠麒麟补,伫立良久。
烛火下,修长的手指徐徐展开信纸。
元琅拿刀枪的手,写不出极有风骨的字
迹,纸上工整地写着两行字:
金潼,等我回来便向陛下请旨,与你成亲可好?
火苗燎到纸扉,透过李勍的手指,逐渐灰飞烟灭。
燃烧后的殆尽,阴沉地映照在李勍的黑眸之中。
昏暗的逆光中一坐一立两个背影,李勍声音幽冷仿若叹息,朝旁道:“与丁将军说,镇北侯今晚送家人出京,不论老小,一个不留。”
冬夜,长陵王府寂静如水。
将要结冰的湖面萧索落着几片枯叶,穿过冗长回廊,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林金潼掀起拔步床的底下暗箱,蹲在脚踏上往里藏东西。
那是一张柔韧的羊皮纸。
“这是师父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林金潼从长弓里拆下来的,以前从未拿出来瞧过,因此一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师父说,这是前朝最后的气运,宝藏里藏有黄金千万两,庞大到足够支撑国力若干年,不过此图并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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