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章(1 / 2)
“《楚辞·大招》中言,“肯春受谢,白日昭只”;昭儿,你的名字便取自于此诗。”
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似是有人温柔地抚过他的发顶,如当前三月拂面的春风一般温柔。
皇宫大内的某一处亭台水榭中,一位身着红袍、英气逼人的宫装妇人翻开面前的书页,指着其中一行墨字讲解给身旁的幼儿:
“正因为映衬了身处环境的暗淡无光,所以才会明亮得更加惹人瞩目、宛如天上那轮将世间万物照亮的太阳。我的孩子,娘亲希望,你能成长为这样的人……”
成长为这样的人……吗?
“……!!!”随着脑袋猛地一沉,身披黄袍的裴昭方才在前额碰撞到几案的前一秒清醒了过来,险之又险地坐直了身。
待他揉了揉眼睛,记忆中母亲那已经变得面目模糊的身影早已消失,映入眼帘的只有熟悉的御书房和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窗棂外的天空已是漆黑一片,身侧的刻漏显示当前的时间早已过了夜半;因着刚刚的睡意朦胧浪费了些许时间,想必待他将今日的工作处理完成,便可以直接无缝更衣上朝、连回宫睡觉的麻烦都省了。
此时的御书房内寂静一片,只有跳跃燃烧的灯烛烛芯偶尔会发出“噼啵”的轻响;内外左右陪侍一旁的男女宫人们如同无数由泥土彩塑烧制而成的人偶,俱是沉默无言。
——早就深谙大内生存法则的他们只会记得在灯盏内的灯油烧尽时及时更换,却无一人敢在年轻的皇帝打瞌睡时上前将他喊醒,令他莫要因此耽误时间、再一次重蹈彻夜工作的覆辙。
对此,裴昭也早已习惯。
因为他知道,自他坐在大景至高之位上的那一刻起,这硕大的皇宫中,便再不会有他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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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没想到当年那个闻名京城的纨绔皇子竟然当上皇帝了,不得不羡慕,人家还真是好命啊!”
“嗐,什么好命,是投胎得好、有个好爹才对吧?!我要是亲爹姓裴、九五至尊,这皇位哪里还轮得到那小子啊?”
“唉……谁说不是呢?想当年,我还有幸和这位‘圣上’一同在茶楼听书、去戏台看戏呢!早知道他会这般发迹,我若是当初有心与其交好,现在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干干咧……”
又是一幕大戏散场,观众们纷纷离席。
周围隐约传来的议论声令方才精彩的戏剧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乔装打扮偷溜出宫的裴昭默默握紧了衣袖下的双拳,却最终还是没有将它们砸在那些京中纨绔子弟的脸上。
若是时间回到他尚未登临大宝的那些年,以他的性格,估计定是会令这帮人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那时的他,身旁也总围聚着三五好友、定然不会如当前这般孤身一人。
只是如今沉重的责任加身、压得他就快透不过气,自然也不会再为这等“小事”屈尊冒险,少不得又被那些朝臣参一本当今天子“自甘堕落”、“难
成体统”的无意义奏折,在折磨他双眼的同时削减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
“陛下,不要因为你的母妃乃是将门之女就如此偏袒那些贼配军!”
文臣们看向他的目光中总是充满了失望:“比起穷兵黩武地收复北疆失地、与夏人斗个你死我活,江南的水患才是需要最先处理的大事啊!!”
“圣上,北疆的将士正在与胡马拼鲨,粮草却屡屡无法按时接济……您不能让弟兄们流血又流泪啊?!”
武将们看向他的眼神里仿若遭到了背叛:“别忘了,您身上也流着一半连家的血!!您的表舅表兄现在人可就在北疆呢!!!”
还有,那个总是一脸笑意,却仿佛于暗中操控朝堂暗流、与他分庭抗礼的丞相·【陆琛】。
“什么?您觉得现在的公文对您来说有些太多了?”
听到他暗藏示弱求助的话语,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景权臣脸上再次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可是,处理每日臣子们呈上的公文是历代帝王的责任和义务。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您理应及时在早朝前将它们批阅完成。”
在【陆琛】那嘲讽之意一闪而过的双眸中,裴昭读懂了这人话中未尽的隐藏威胁,并彻底看清了这位丞相不会给予自己任何帮助的事实:
“毕竟,陛下您也不想让臣属们对您这位帝王失去信心,换个更有能力的人来坐您的位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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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脑内回想着登基以来满朝文武对自己的诸多看似忠言上谏、实则抨击嘲讽的话语,裴昭走出戏院,一转身便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京城最大的书屋,将近期最新上架的话本全都包圆带回宫中。
其实……有时候他也想过,也许这些臣子所说的谏言并无错处。
“对啊,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看戏听曲儿的纨绔。”
轻轻摩挲着手中崭新书籍的封皮,这位已经多年无暇翻读话本、只能买来收藏聊作慰藉的年轻大景皇帝颇有些自嘲地于心中苦笑了声:
“……可即使身为纨绔,我胸膛中那颗想要大景变得更好、利国利民的心却从未改变过啊。”
只是,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熬过了几百个漫漫长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不懂该怎样让这个濒临崩溃的国家重归正轨。
——自母亲去世后,这世间便再未有人教过裴昭该如何治理好这片天下,也再没人期待过他能如太阳那般闪耀、发出万丈光芒;只是在这魑魅魍魉的宫中留得性命、保护好年幼的妹妹,便已拼尽了他的全身力气。
从一开始的自污扮傻、假作沉迷戏台勾栏到最后真的几近沉浸其中,他就这样从九岁那年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也终是走到了,大景帝相二人彻底决裂、朝堂斗争不断;胡马入侵南下、大景国破毁灭的那一天。
坐在那金色的冰冷皇座之上、看着眼前的皇宫大殿渐渐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
吞没,这位大景的末代帝王手持天子剑,将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剑身横至于自己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裴昭的错觉,在他用那把曾经捅入已故丞相胸膛的利刃划过自己咽喉的那一刻,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人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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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裴昭……裴同光?”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裴昭的眼前晃了晃:“你这是又走神了?我刚刚讲解的安民要点你都听进去了多少?”
待裴昭回过神来,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刚被自己一剑穿心、倒在血泊之中的奸相此时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身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笑容。
“啧!无晦,要是阿昭再在你给他讲解公文的过程中走神,你就别再管这小子了!”于此同时,远处传来另一例清润的男声,正是坐在正案后批阅公文的裴玠。
仿佛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他的这位无良堂兄还在出言怂恿:“不如就这样安排——阿昭每走神一次,燕王府就给天师府和天子私库分别捐银百两可好?”
这话瞬间驱散了裴昭脑海中的前世种种,将他整个人都拉回了自己尚还只有十九岁的今生。
“哈?就算要捐钱我也只会给天师府捐,关天子私库什么事儿?!”
一边嘟囔着“被我拜为老师的只有陆先生一人,和堂兄你无关”一边与以“小没良心的,难道堂兄我就没指点过你吗?”反驳他的裴玠斗嘴,这位重生的前世帝王整个人都从前世的阴影中脱出、轻松明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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