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2 / 2)
聂斩拧起剑眉,单手掐诀:“手提三尺龙泉剑,不破诸邪誓不休——剑来!”
语成,言灵出。
长剑从天而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黑袍人头顶。
黑袍人没躲。
他抬手一挥,三尺青锋自剑尖断裂,裂痕如蛛网,迅速铺开。
只一刹,长剑应声而碎。
聂斩眼角一抽:“这……这人能破我的术?”
“当心。”
宋庭道:“幻境由他所设,受他操控。”
简而言之,正如本命画卷里的画中仙,在这里,黑袍人对一切事物拥有掌控权。
不等江白砚与沈流霜靠近,黑袍人打个响指。
拔舌地狱里,所有游荡的小鬼齐齐一顿,猛然转身。
鬼影幢幢,潮水般迅猛前扑,突如其来的杀气铺天盖地。
施黛心下一凛,护在施云声和百里家众人身前,催动雷火符。
“不用你保护。”
拔刀握在掌心,当他抬臂,刀锋寒光如雪。
施云声把几只小鬼一斩为二,发尾轻晃,投来黑沉沉的一瞥:“……我也可以保护你。”
施黛微怔,眼笑眉舒:“好嘞。”
众多鬼影前扑,江白砚神情未改。
袖间盈风,随他剑法疾出,荡开夺目清光。
施黛听见身后好几人讶异的轻嘶。
江白砚有张极具迷惑性的脸,鹤骨松姿,气息清远,无论何人第一眼见他,都觉得这是位好脾性的翩翩公子。
与之相反的,是他剑中令人胆寒的杀意。
小鬼于他绝非强敌,只不过数目太多,成了附骨之疽。
断水锋芒毕露,剑势轻而密,看似如潺潺细雨,实则招招狠戾,不留退路。
所经之处,魑魅魍魉被尽数荡平,来不及阻拦他的脚步。
恰在此刻,钟声又起。
“地狱一重,客已满。”
怪音从天边传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恭迎新客,入炼狱十三重。新客名——”
“百里瑾。”
该死。
持刀斩开前仆后继的小鬼,沈流霜轻啧一声,凝集灵气,向黑袍人身侧的铁柱挥去。
对方好整以暇看着她,面具下的漆黑瞳孔混沌如墨。
沈流霜见他抬起右手,不紧不慢,打了个响指。
——“啪”。
*
炼狱十三重。
周遭的景致又一次发生改变,施黛两眼望天,深呼吸。
耳边残留有百里瑾的哭嚎惨叫,当她眨眼,那男人没了影踪。
与他一起被传送到别处的,还有叶晚行、青儿L和宋庭。
“宋庭果然被传走了。”
聂斩很是泄气,愁眉苦脸:“没有他,我们怎么找阵眼?”
“就算找到阵眼,恐怕也没辙。”
沈流霜收刀入鞘,神情没有明显波动:“凶手守在阵眼旁边,一旦有人靠近,他打个响指,就能把我们传开。”
“我想知道,”百里青枝不懂就问,举起右手,“炼狱十三重是什么?”
“炼狱十三,血池狱。”
沈流霜道:“不正直的邪门歪道之人,死后被打入血池受苦。”
施黛打起精神,四下张望。
和名字一样,这地方处处布有血红的池沼,腥气难闻。
血池深浅不一,有的像小水洼,有的形如池塘,面目模糊的人影在血水里浮浮沉沉,痛苦挣扎。
“这下完了。”
在地狱走上这么一遭,百里青枝双目放空:“凶手不会要把百里家赶尽杀绝吧?我没干过坏事啊。”
“凶手明显是为复仇。”
沈流霜道:“你若问心无愧,不必忧心。”
她停顿一会儿L,柔下声来,凤眼淌出温润如水的弧:“同行之时,我定竭力护你。”
百里青枝毫无长辈风范,一把扑进她怀里,蹭来蹭去:“阿湘……流霜待我真好!”
沈流霜被蹭得无可奈何,耳尖微红。
与抓住凶手的机会失之交臂,施黛迅速调整好心情,看向施云声。
方才鬼影突袭,施云声陪她保护百里青枝等人。
小鬼太多,他的颊边被划破一条口子。
“别动。”
施黛正色,掏出怀里一瓶金疮药:“很疼吧?”
在镇厄司当差这么久,随身携带止血止痛的药,成了她的习惯。
他是稳重的男子汉,才不会喊疼。
被施黛的指尖擦过伤口,施云声忍住刺痛,板起小脸:“不疼。”
其实是有点疼的,药膏涂在伤处,像被火烧。
施云声鼓起一边腮帮,让自己保持五官的平静,不因疼痛皱起脸。
这副模样像仓鼠,施黛被逗得一乐,笑吟吟摸他脑袋:“好好好,能忍疼,很厉害。”
那当然。
小孩得意扬起下巴。
江白砚无言凝视这一幕。
他险些忘了,疼痛和伤口,能引来施黛更多的注视。
早在蜘蛛精的洞穴里,施黛就曾因见他受伤,为他吹气。
那时他的感受不甚明晰,而今想来……
江白砚指尖一颤。
施黛的气息经过伤处,算不算是她的一部分,进入他的身体里?
忽地,施黛回头:“你的伤口怎么样?带药了吗?”
江白砚把鬼影视若无物,剑气里满是杀心,没想过躲避。
万幸小鬼实力有限,只在他左臂划出两条长痕,外加几处小口子。
江白砚身着白衣,淌开的鲜血能被人一眼察觉。
施云声抬眸瞟去。
江白砚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他不用想,也猜得出来。
“无碍”、“无事”、“不必担心”。
说老实话,有时候连施云声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确很能忍痛。
然后听见江白砚的声音:“没带伤药。”
顿了顿,似有迟疑,他低低道:“有些疼。”
施云声:?
施云声:???
施云声一点点睁圆眼,缓慢抬头。
施黛没犹豫,转身上前:“很疼?我看看。”
施云声:???
沈流霜面无表情,尝试平复呼吸。
江白砚乖乖撩起袖口。
果然有两条一指长的血痕。
江白砚肤色冷白,长痕洇出血迹,红艳艳一片,很是惹眼。
施黛把伤药递给他,又掏出一块手帕:“你擦一擦。”
江白砚道谢接下,擦净血污,把药膏涂抹在指尖。
他很少直言疼痛,问江白砚“怎么样”时,施黛的第一反应,也是他要答“无碍”。
无论如何,江白砚不再强撑,是好事。
他的手指好长,施黛想。
因常年握剑,这只手上生了老茧,细细看去,有几道陈年的小疤。
但仍旧好看,竹节一样,骨节凸出明显的弧度,手背隐现血管,像淡青色的藤。
施黛在意他的伤势,安安静静多瞧了几眼。
江白砚也在看她。
她比他矮些,从眼下的角度,江白
砚见到施黛纤长的眼睫。
似两片单薄云翳,遮掩眼底的湖,偶尔眨动两下,小扇一般。
应当是关切的、在乎的神情。
仅仅被她这样注视,也叫他心生欢愉。
漫不经心涂抹药膏,江白砚想,今后大可多唤一唤疼。
然而只有注视,还不够。
——他是否能得到更多?
擦药的动作蓦地停住,江白砚屈起指节。
施黛困惑抬头:“怎么了?”
漂亮的桃花眼略微斜下,眼风淡淡,撞进她双眸。
江白砚的嗓音轻得过分:“还是疼。”
施黛:?
江白砚往常被剜去血肉,从没说过一个疼字,今天——
她张了张口,没出声。
须臾间,施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双不久前饱含杀念的瞳孔幽邃如井,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柔和,像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像撒娇。
她和江白砚站在角落,不远处几人在讨论幕后凶手的身份。
施黛背对着他们,动作和神态藏在阴影里头,不被看见。
她耳朵发热。
但还是垂下头,朝江白砚的伤口又轻又快吹了口气。
疼痛尖锐,似火燎刀割,于痛意之中,瞬间滋生奇异的暖流。
有点痒。
轻柔的气息像猫咪爪子,在他手臂挠过。
江白砚指节微颤,仿佛被人放了团火在心口,灼得肌肤滚烫,心跳加速。
与施黛气息相融,熨帖又舒服。
他很喜欢。
施黛吹得飞快,莫名觉得做贼心虚,心跳乱了两拍,强作镇定:“好些了吗?”
她音量压得低,像在耳语,一抬眸,瞧见江白砚眼尾轻勾。
他的脸隐隐发红。
身形似被无形的力道拤住,左右动弹不得。
施黛生出微妙的紧张,视线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唇边的小痣,再到单薄的嘴角。
江白砚薄唇张合,没出声,唯有温热吐息悄然泻出。
借由唇形,施黛看清他表达的意思——
江白砚道:“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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