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 2)
中年男人止不住战栗。
这个突然朝他拔剑的人是谁?为何要杀他?这疯子居然还在笑——
或是说,比起扬唇轻笑,更像野兽露出獠牙。
少年的桃花眼狭长昳丽,望向他,目光却似一条毒蛇的冰冷尾尖。
漆黑瞳孔里,属于人的特质被剥离得一
干二净,让他想起深不见底的沼泽,只剩污浊不堪的血与泥。
偏生江白砚声线柔和,不紧不慢:“三月初一,记得吗?”
三月初一?
混沌的记忆翻来覆去,总算意识到什么,男人瞳孔紧缩,满目惊惧里,迸出惶恐与不敢置信:“你——!”
看表情,是想起来了。
断水轻轻刺入男人侧颈,江白砚语气如常,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谁指使你们干的?”
“你、你是江家的人?”
中年男人目眦欲裂:“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白砚沉默不语。
和预想中相差无几的答案。
这些年来,他寻到一个又一个参与江府灭门案的黑衣杀手,问起幕后主使者,总得来一句话。
不知道。
“我、我收钱办事,不问缘由,也不问主顾是谁。”
中年男人结结巴巴:“那人用信鸽和我们联络,从没现过身,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说着哆嗦几下,语带哽咽:“是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江家满门忠烈,我、我们……”
贴在男人颈上的剑锋没入更多,几点血珠渗下,串连成线。
江白砚没出声,端详他鲜血的目光里,滋生几分索然的兴味。
像孩童好奇观察路边的虫豸一样,江白砚也在欣赏男人皮肉绽开、鲜血涌流的姿态。
这让他感到纯粹的欢愉。
这疯子……!摆明打算杀他!
生死存亡间,为求活命,杀手的秉性被彻底激发。男人拼尽全力迅速闪身,右腿横扫。
他听见很轻的一声笑。
下一刻,大腿被剧痛吞没——
断水斜挑,剑光泻出的刹那,将他双腿生生斩断。
鲜血喷涌四溅,男人猝然倒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前所未有的疼痛来得排山倒海,他痛哭流涕,时而咒骂,时而求饶,到最后,已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能绝望尖啸。
“我在此地设过阵法,声音不会外传。”
白衣染血,江白砚不甚在意,好心情地扯了下嘴角。
殷红液体接连滚落,轻响嘀嗒。
他看向男人的眼神里毫无慈悲怜悯,长剑轻挑,居高临下。
似炼狱恶鬼。
“接下来,”江白砚温声道,“刺哪儿好?”
*
解决这个男人,江白砚只用去一盏茶的时间。
中年男人身为杀手,仇家多不胜数,不可能查到他头上。
更何况,江府灭门乃是悬案,除却江白砚这个亲身经历者,没人知道男人参与过那场屠杀。
他没留线索,为不引起旁人怀疑,在死去的男人家中洗去血迹、换好一模一样的衣物,轻易脱身。
抵达施府,已近子时。
他的院落死寂无人,黝黯无光,推开
门,是木门朽败的吱呀声。
待点燃烛火,火光溢散,才终于多出亮色。
江白砚凝眸,无声注视烛火。
杀戮时的浅笑荡然无存,面上唯剩空茫死寂。
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如同生满杂芜的草,长在烂泥里。
他始终查不出真相。
与多年前无能的自己如出一辙,时至今日,他依旧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
似是烦闷,又似对自身的惩戒,江白砚伸出左手,覆上右臂的刀伤。
杀人带来的快意潮水般褪去,他迫切需要些什么,发泄疯狂漫延的自毁念头。
这次的力道比前几回更大,指尖摁入开裂的伤口,探进血肉。
鲜血比皮肉滚烫。
江白砚想。
冬夜极冷,流下更多血,会不会更暖和?
血腥气充斥卧房,他因剧痛轻轻喘息,冷汗淌落,在颊边划出苍白的弧。
炽热的血液沾染满手,分明是温暖的触感,江白砚犹觉不够。
四肢百骸满盈剧痛,空虚感却愈来愈浓,像被蛀虫蚕蚀殆尽,变成空空的壳。
他本就是空壳。
莫名地,江白砚想起醉酒那夜,施黛抚过这道伤口的瞬间。
是与痛楚不同的感受,羽毛般掠过,让他得到古怪的满足。
施黛。
他心不在焉地想,她如今,大抵在和爹娘一同吃糕点看月亮。
不知是深夜太冷,还是流血太多,江白砚身形微颤。
抬眸望去,窗边正挂有一轮明灿灿的月,照亮被他插在瓷瓶里的梅花。
他疼得失神,想起施黛,觉得好笑——
那颗鱼形的蓝宝石仍在他身上,作为梅花的回赠,他为何不直接送给她?不愿,还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横竖是不可能有太多牵扯的人物。
江白砚笑得讥讽,指腹落在另一道伤口。
正欲按下,昏昏然的寂静里,响起咚咚杂音。
有人在敲门。
“江公子——”
是被刻意压低的、唯恐将他吵醒的声音:“你睡了吗?”
江白砚的思绪迟滞一刹。
他半晌开口,喉音微哑:“施小姐?”
知他醒着,施黛又扣了扣正门。
是让他开门的意思。
当下将近子时,她来做什么?
用绷带胡乱裹紧右臂,江白砚行出卧房,打开正门。
施黛显然嗅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眼睫簌簌一颤:“江公子,你又流血了?”
他的脸色好白。
“……无碍。”
江白砚:“我在包扎伤口,尚未愈合,落了血。”
与事实南辕北辙的借口。
他静默须臾,淡声问:“施小姐有事?”
施黛有些惊讶:“你
不会忘了吧?今天是那个日子——我们的血蛊!”
江白砚:……
江白砚:“血蛊?”
他想起来了。
血蛊每半月发作一次,距离施黛上回喂血,已有段时间。
血蛊应在今天发作?
江白砚记不清。
“上次血蛊发作,是子时后半段。”
施黛说:“我亥时五刻就来找过你,但你好像不在。”
好在第二次再来,她瞧见房中亮了烛火。
江白砚信口胡诌:“去了屋外透气。”
施黛没多想,打量他脸色:“血蛊还没发作吧?”
她记得上次,江白砚疼得浑身发颤,连说话都没力气。
“嗯。”
右臂生生作痛,之前那股无法填补的空虚感,诡异地消退稍许。
江白砚半开玩笑,随口问她:“施小姐,一直记着日子?”
“当然啊。”
施黛正色挺背:“不像你,我是在日历上认真做过标注的。”
受疼的是江白砚,他居然对此满不在乎,又不是铜皮铁骨。
她说得一本正经,略微皱起眉,双眼在月下湛然如水,状若责备。
就连头顶几缕被风扬起的乱发也晃来晃去,和寻常的好脾性不同,此番是亮了爪子,冲他耀武扬威。
心口像被胡乱揉了一把。
江白砚听她小声嘀咕:“总不能让你像上次那样,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挨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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