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床(1 / 2)
沐浴完出来,苏灼之脸颊被水汽熏蒸得潮红,双眸盈润,长睫成簇,一头墨色长发披在身后,湿漉漉的。
丫鬟晚莹熟练地用软帕,拢着小少爷半湿的发丝,细心绞发。
等头发几近干透时,晚莹便退了下去。
桌上点了几盏灯,明亮的烛火摇曳,光影绰绰。
苏灼之走进内室,入目便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拔步床,内里宽敞,仿若房中房,架子床躺下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床外侧的地坪两头,放置着精致的黄梨木箱笼,里面放着苏灼之爱看的话本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苏灼之拿出还未看完的话本,扑到床上,滚进柔软的锦被里,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翻到上次看的书页,取出芸帙搁到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过一会,他就沉浸到故事里,全然忘了,屋内还有一只蠢狗在面壁思过。
时间悄然流逝。
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腰有些酸,便动了动腿,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看。结果不成想一抬头,看到一条长长的人影映在床幔上,随着烛火摇晃扭曲,狰狞而可怖。
话本恰好看到刺激处,苏灼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喉咙里涌出恐慌的叫声,但又怕惊动到外面的“鬼”,他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眼尾泛红。
这时,床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少爷,我还要站多久?”
床里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苏灼之一时吓懵了,听到声音,只觉得鬼在说话,很是恐怖,具体说什么根本没法进到脑子里。
谢玦拧眉,走进拔步床中。
床上,苏灼之紧紧抓着锦被,整个人缩在里面裹成个粽子,仿佛被子是什么保护罩,躲在里面,鬼就进不来。
谢玦看见那瑟瑟发抖的一大团,顿住,陷入了沉默,而后,平静问:“少爷,您睡下了?”
过了一会,锦被团上方慢慢露出一条小缝,偷偷暗中观察。
等苏灼之看清是人而非鬼时,大松口气,但随即羞恼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忍不住甩开被子,对着谢玦一脚踢过去。
“又是你!”
赤着的脚踩在谢玦大腿上,白皙的皮肤和深色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因着恼怒,小少爷都不管脚底触碰到的粗糙质感,很是生气地又踢了两下。
总算勉强有点嚣张纨绔欺压下人的样了。
可这点力道,在谢玦看来,根本不痛不痒。生性矜贵的小少爷永远穿着柔软名贵的鞋靴,不曾劳作,脚底皮肤都是软嫩的,踢在他的肌肉上,都不知该说是谁更受罪些。
而且,此时苏灼之坐在床上,脚能伸出的距离有限,使不上劲。与其说是踢踹,倒不如说是踩着玩。
谢玦垂眼看着,微微蹙眉,眼中划过一丝异样,脸色倏地变得冰冷,向后退了一大步,像是对此反感至极的模样。
苏灼之踢了个空,不敢置信,“你还敢躲?”
谢玦低头掩去面上情绪,低声找了个借口,“我担心少爷脚疼。”
这话一出,苏灼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脚底摩擦粗布的不适,眼前这蠢侍卫还未沐浴,衣裳上肯定都是尘土臭汗。一想到这,苏灼之脸色都变了,立即喊:“来人!”
门外守着的庆平连忙快步进屋,看见拔步床里站着的谢玦时,格外惊讶。
“少爷有什么吩咐?”
“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擦脚。”
苏灼之冷声要求。他刚踢过谢玦的右脚就搭在床沿外,不愿碰到被褥分毫。
见此情景,谢玦顿觉讽刺,内心冷笑。只是碰了自己的衣裳两下,就一副脚都不想要了的厌恶姿态,若是自己现在抱他一下,浑身都碰个遍,他是不是要自杀?
当然,谢玦绝不可能这么做。
等庆平替他擦干净脚,苏灼之才舒坦了些,将腿重新缩回被中。
“退下,我要睡了。”苏灼之说完,转头不悦地看向谢玦,“你也是,赶紧去沐浴,别让我看到你。”
谢玦听从,转身正要离去。苏灼之又想起他那蠢性子,不放心提醒:“沐浴后不必过来,你可以去休息了。”
这回谢玦没直接答应,而是故作为难,“但管家让我贴身跟着少爷,不能有一刻……”
不等他说完,苏灼之打断,直直地看着他,“我是不是说过要对我唯命是从?你听管家的,还是我这个主子的?”
“……自然是您,小少爷。”
“那不就对了,赶紧滚去休息,别打扰我睡觉。”
苏灼之不耐地挥挥手。等下人走了,说要睡觉的他,却又拿起话本,缩进被窝里,舒舒坦坦地继续看了起来。
话本里写着,画中的美人活了过来,在悄无声息的深夜,从画里走出来,站在主人公床边,吸取精气。等快要天亮时,又回到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主人公多次从画前走过,都未发现不妥。
苏灼之想到面壁思过的谢玦,那么大个人,自己怎么会完全忽视没看见,难不成他还能跟墙融为一体?
他也只是随便这么一联想,很快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话本上。没过多久,他越发困顿,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尾泛起一点湿意,强撑着又看了两章,才让小厮进来收了话本,熄灭烛火,然后躺下睡了。
翌日。
金色朝辉穿过薄雾,和着温柔的微风,掠过庭院草木,带来勃勃生机。
一缕光洒落于窗台之上,透入琉璃,折射出斑斓光影。
只是屋内的拔步床自成一个空间,将光线隔绝在外,床上的少年睡得香甜,丝毫不受影响。
屋外,一众小厮丫鬟早已忙碌起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小少爷还没醒?”晚莹问。
“没呢。”
晚莹皱眉,“再不起,去国子监就迟了。”
庆平忙说:“我去唤醒少爷。”
让熟睡的少爷起床,是秋澜堂每一日的重要大事。因为少爷经常赖床,还有些起床气。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比主子本人还要着急,生怕少爷上学迟到。
庆平一如既往,站在床侧,坚持不懈地唤了一次又一次。
念经似的声音,把苏灼之吵醒了,他烦躁地拉高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捂住耳朵,闭着眼咕哝:“别吵我,滚。”
庆平伸手去扯被子,小声劝说:“少爷,再不起就不够时间了,今日是陈博士的课,迟了会罚,老爷也会知道的。”
又赖了一会,苏灼之终于坐起来,但一头墨发凌乱翘起,睡眼朦胧,呆呆的,一动不动,坐着又睡着了。
庆平再次唤。
苏灼之有些烦躁,含糊回:“起了起了。”
在他的脑子里,自己早已经下床,洗漱,换好衣裳,吃完朝食出门了。
结果一睁眼,现实是,他还坐在床上,穿着寝衣,什么都还没做。
苏灼之顿时委屈瘪嘴,周身怨气极大,比死了千年的厉鬼还厉害。他一边下床洗漱,一边在心里愤愤骂,人上课有个屁用,国子监哪天塌了就最好了,他第一个放烟火庆祝。
全程,苏灼之都是半眯着眼,不太清醒的状态,小厮尽心尽力帮忙,但最后还是晚了,没有时间吃朝食,只能带上马车,在路上简单吃一些。
谢玦身为贴身侍卫,主子出门,自然要跟上。只不过,现在苏灼之困极了,根本没精力刁难他,看都没看他一眼,一钻进马车,就靠着软枕补眠,连早食都懒得吃了。
快要到国子监时,庆平劝小少爷多少吃一些,不然上课会饿晕的。
苏灼之接过一块古楼子,饼用纸包着,还是热乎的。外皮金黄酥脆,洒了芝麻胡椒,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羊肉馅,油光晶莹,肉香四溢,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嘴里炸开,是味蕾的享受。
胡饼个大,分量很足,苏灼之食欲不高,吃了半个便觉得腻味。一转头,刚好撞上谢玦盯着自己的视线,以为他想吃,就顺手递过去,“给你吧。”
主子吃剩的东西给下人,是一种赏赐。少爷的吃食皆由大厨所做,他们下人平日哪里有机会吃上。
庆平本以为少爷会赏给自己,没成想被新来的截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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